众人都好整以暇地等着迟千仞之后的话。这样低等的治安问题闹到宫宴上,一定有他的理由。 区别于旁人探究迟千仞来此的原因,濯玉则抻长了脖子,反复打量着迟千仞和管弘安脸上的表情,想品出二人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迟千仞接着果真朝管弘安的方向一拱手,带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竟显得他这个人是个倜傥的佳公子。 “此人乃蜀人,在京中偷盗多年。听闻平西王在此,得陛下许可,特将贼子带来请平西王亲自管教。” 管弘安正举到唇边的酒杯凝滞了一下,目光和迟千仞意味深长地对上了一瞬,然后便移开,将酒杯撂到桌子上,“呛”地一声,好像生气了一样。 众人静了一下,随即便有人噗嗤笑了出来,议论不绝于耳。 “蜀人果真不懂规矩,也就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可不,这迟同知真是干得漂亮,正该让那个平西王好好整治一下。” 濯玉在这议论纷纷中便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头在酒和疑问的作用下更加痛了,眉心微蹙地不住轮流看着迟千仞和管弘安两人。怎么回事,这俩人不是一头的吗,怎么迟千仞将管弘安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她的脖子转的都痛了。迟千仞接到了那宛若实质的眼神,侧头看向公主玲珑剔透的眸子,瞳孔微缩。她知道些什么?想到最机密的事可能有人知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不存在的刀柄处。 庆元帝哈哈大笑,边笑边对管弘安说:“弘安啊,你的地界出来的人,正要你来管教。” 管弘安低头轻笑了一下,抿着嘴看着庆元帝:“陛下所言差矣。此人虽是蜀人,既在京城多年,便该算在京城辖区内。若是让小王来管,是不是也就是说京城的事陛下也欢迎小王来分忧?” 他的眼睛随即紧紧盯着濯玉,盯得濯玉白嫩的脖颈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恨不得扔下筷子就跑:“那小王能否管一管公主的婚事?小王对公主一见钟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众人哗然。坐在嫔妃席的余昭仪拍案而起,无奈吴侬软语的口音和绵软性子拖了后腿,指着管弘安半天“你你你”没了下文。 迟千仞不怀好意的笑消失,眼锋狠狠剜了管弘安一眼。管弘安本来有个博大臣同情的好机会,如今这么干,不仅越矩,还失了大好机会。 反正他对管弘安有事没事拿那个娇娇弱弱小公主当幌子的行为怎么想怎么不爽。 “王爷,公主乃金枝玉叶,王爷慎言。”他的话中藏着三九冰刀一般,众人都不禁哆嗦了一下。这迟同知好生有气势。 管弘安疑惑地挑眉看了迟千仞一眼。 庆元帝面色阴沉,见宫宴眼看就要乱起来,沉声道:“罢了,反正都是些玩笑话,不过博大家一乐的,认真倒不美了。朕累了,今日便散了吧。” 皇帝发话,众人再想看热闹都只能歇了心思,先齐齐起来朝帝后行了个礼,然后三五成群地告退了,还在和好友叽叽咕咕地议论着席间的趣事。 濯玉倒舒了口气,然后又心慌了起来。她重生一世,阻止管弘安造反纯属尽人事听天命,最重要的四字箴言就是明哲保身。如今莫名其妙和两个“心怀不臣之心”的人都扯上了关系,她不禁一阵后怕。 她扶着洗月的手慢慢站起来。酒有点上头,她醉眼朦胧地向迟千仞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对上迟千仞皱着眉头正盯着自己。 她登时吓得双腿一软,栽在了洗月的臂膀上。 迟千仞本来正想为何那个公主看起来知晓他和管弘安的关系,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探究地看向了濯玉。却见那小公主袅袅娜娜的起身,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对视间竟一下子吓得腿软。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更奇怪了,她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这么怕自己一个三品官? 濯玉被这么一吓,扶着洗月磕磕绊绊地跑回了蓬莱轩。虽说是跑,她脚下绵软,也并没有走得快。回到殿中,便看到余昭仪已经回去了,正对着美人灯垂泪。 见到濯玉回来,余昭仪上前两步,便将濯玉一把搂到怀里,抽噎道:“我的儿,你受苦了。那么多人看着……” 余昭仪咬牙切齿,骂人的话从不在她的词典上,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都怪平西王那个挨千刀的” 濯玉斜睨了余昭仪一眼,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母妃,我困了,想去就寝了。” 余昭仪泪眼朦胧地摸着濯玉的头发,亲自陪着她洗漱收拾,直到她躺下,还为她掖了掖被角。 她看着濯玉白里透红的脸颊,鸦羽一样又浓又黑的睫毛微微颤着,一弯青丝拖于枕畔。她爱怜地摸了摸濯玉的红唇,暗自下了决心。 濯玉当晚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前世,梦到和宋子彦成婚的那一晚。宋子彦亲手挑开了濯玉的红盖头,然后温柔地对着濯玉笑,一双眼睛完成了月牙的弧度。 濯玉隔着整个一辈子,仍从心底泛出了悸动,不禁也看着他笑了下。 突然,桌子上的两个合卺酒杯突然膨胀、变大,幻化成了两个人。王廷拎着把剑倨傲地玩弄着剑穗,迟千仞抱着长刀一脸冷漠,眉头一如既往地皱着。 濯玉的心一下子冷到了骨子里。王廷狞笑着一步步地走过来,利剑出鞘。濯玉手撑在床沿上,想跑,却跑不动;想喊,却喊不出。 王廷一剑砍断了宋子彦的喉咙,血溅在了濯玉的脸上,然后又拎着剑要走向濯玉。 濯玉不知道这是梦境,似梦似幻中绝望地闭紧了双眼,喉头的冷刃却没有如意料中般落下来。 她睁开眼,却见迟千仞用刀架住了王廷的剑,冷冷道:“不杀女眷,你都忘了吗?” 两个人的兵器相互格挡了一阵,王廷才不甘心地收了剑。濯玉的身子抖如筛糠,却见迟千仞侧过脸来,鼻梁很高:“你没事吧?” 濯玉没被王廷吓醒,倒被迟千仞那斜睨一眼给吓得立马坐了起来,像出水的鱼一样大口呼气。 看着熟悉的寝帐顶,她才意识到是梦。 洗月正睡得香,听得声音起来迷迷糊糊地摸向濯玉的床榻:“公主……” 濯玉冷静了一下,自己躺下,把被子裹紧后清清嗓子道:“无碍,睡吧。” 这一下子酒全醒了。她不想让母妃为她白白担心,自己紧闭了眼睛想找睡意。 可是只要一闭眼睛,宋子彦、王廷、迟千仞的眼睛就在她脑子里晃悠,她只好无奈地睁开眼。 突然,她的美目圆睁,喉头不由自主发出哀叹声。她想起来了,不日的春闱,宋子彦会考中传胪,然后就是给她和宋子彦的赐婚。 第二日起来,她果然头痛欲裂,水灵灵的两只眼睛眼白中布满了血丝,看着像个小兔子般楚楚可怜。余昭仪请太医来开了方子,又抱着濯玉掉了半天眼泪。 她一边呜咽,一边用锦帕优雅地擦着泪水,跟濯玉轻声细语说道:“都怪母妃没有大荣宠,护不住你。囡囡放心,母妃就算拼了这二十年的名分,也要为你择个如意驸马。” 濯玉顺从地被她搂着,听到选驸马的事,双眼不由得黯淡。她此世应当是不会嫁给宋子彦、做个深宅的美人花,毫无掌控力了。 只是那应该择谁呢?濯玉此时十分后悔前世对朝廷的事完全不操心,如今想选个驸马都无法如愿。 兵贵在出奇制胜…… 她突然心里有了个人选,品貌、或是从保住性命的角度,都是上上佳的。 然而,就是这个人选让她从头发丝到脚趾间都颤了一遍,所幸余昭仪哭得投入没有发觉。濯玉白着一张脸,美目没有焦距地望向前方: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