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盛微语第一次见到易言的时候,她高一,易言高三,他们都还穿着丑丑的蓝白色校服。 她被同学用激将法打赌,跑到高三教室,去招惹一中著名的高岭之花。 少年肤白腿长,背脊挺直,版型巨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不显松垮无力,反觉得刚刚好,干净利落。 他长睫低垂,瞳孔漆黑深邃,脸上神情寡淡,一句话没说,就无端带了点震慑力。 盛微语单手支撑在门框上,拦住他的去路,嬉皮笑脸地问他要名字。 对方不答,她便不动,明摆着一副不给名字就不给过去的二赖子模样。 僵持一阵,易言蹙着眉毛,看向她的眼里多了几分不悦,“你,你,你有,毛病” 不自然的停顿让盛微语讶然了两秒,她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弯着眼笑嘻嘻:“我就要个名字,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你怎么都紧张成结巴了?” 说完,又眼睛抽筋一般眨,朝他抛了个算不上媚眼的媚眼,“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易言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对他嬉皮笑脸的女生,目光离开她明媚张扬的笑脸,落在她支撑着门框的手上。 纤细白嫩的手如同葱根,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地圆润,上面点缀的红色甲油泛着透亮的光,鲜艳夺目。 易言抬了下手,隔着她的校服外套,将她拦在门口的手拎开,越过她,扬长而去。 盛微语也不追,在他身后招着手喊,“同学,我是高一9班的盛微语,很高兴认识你啊!也替你高兴认识我啊!” “……” 时光如沙漏般里的细沙流泻,当年那画面恍若电影中一镜到底的长镜头,骤然切回眼前。 盛微语盯着在讲台上的男人。 男人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清冷气质却没什么变化,一如以前。 他面容平静,不急不缓地解释自己来这的理由,“李老师住院生产,这个学期的课由我代上。” 突然来了位颜值气质都数一数二的男神老师,班上一阵不小的轰动,尤其是教室里的女生,脸上不掩激动,掌声呼之欲出。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都在男人的下一句话后戛然而止。 “今天开始,旷课迟到早退达到三次,考试零分处理,现在开始点名。”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哀嚎遍野。 易言面不改色,翻开花名册点名,“谭怡景。” “到!” “李文静。” “到!” …… “许幼白。” “……” “许幼白。” “……” 两声都没有人应,易言从花名册里抬起头,望向偌大的教室,又点了一次,“许幼白。” “到。” 一只纤细的手在后排举起。 易言抬眼望过去,只见女人坐在后排一角,懒懒地举着一只手,看向他这边。 嘴角弯弯,笑眼盈盈。 “易老师,我在这。” 盛微语紧盯着讲台上的男人,不放过任何一秒,去捕捉他脸上的表情。 心里不觉隐隐期待,猜想。 会是惊愕?抑或是欣喜? 男人的目光从她脸上瞥过,停顿了片刻,却又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去念下一个名字。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盛微语眉梢一挑,收回手。 坐在盛微语旁边的两个女生低声议论,笑她故意拖着不喊到,刻意让男神老师注意自己的做法太心机,又幸灾乐祸她这心机对男神老师没一点用。 声音不大,却只字不落地落入盛微语耳里。 不动声色往那边瞧了一眼,恰撞上议论的女生偷偷飘过来的视线。 盛微语抿着嘴朝她笑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对方便先慌乱地移开眼,满脸心虚。 她勾了勾唇,扭回头,想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讲台上,桌子前却出现一张要联系方式的纸条。 纸条巴掌大小,边缘都不齐整,一看就是刚从书后面封底里撕下来的。 盛微语不着痕迹扫了四周一眼,不出意外撞上一个男生的视线。 就坐在她座位斜前方。 见她看过来了,男生也不扭捏,咧嘴笑了一下,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仰,朝她座位靠近了些,偏过头低声问:“同学,瞧着眼生,你是来代课的吧?” 盛微语也不遮掩,“同学,有句话叫看破不说破。” 见她坦坦荡荡,男生笑了一下,“那既然有缘被我识破,不如趁机认识一下?” 说罢便看了眼她手中的纸条,意思不言而喻。 盛微语看了他一眼,本不打算给,她才被渣男三,近期对这种像渣男一样擅长勾搭女生的男人都没什么好感,心里正打着婉拒的腹稿,却一抬眼撞上了讲台上男人投过来的目光。 平静而陌生的一个眼神,目光只在空气中碰撞了一秒,却叫她脑子里正在思考的东西瞬间清空,化为空白。 鬼使神差的,盛微语做出的行动与方才的想法南辕北辙。 她在那张纸条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慢慢悠悠地,故意卡在了易言视线再次往教室这边扫的时刻,递给了男生。 再与他视线相接,也不慌不忙,同他扬起了一个弧度微小的笑。 带着挑衅的意味。 然而对方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漠然地移开目光,继续讲他的课。 哪怕一点与课堂无关的情绪,都没有外露。 仿佛他每一次把目光从多媒体移到教室,都只是所有教师在讲课时,为了抓不听讲学生的一个职业习惯。 对方的漠视,让盛微语嘴角的弧度僵住。 原本笃定自信的内心此刻开始动摇。 是真忘了?还是没认出来? 盛微语抿紧了唇,脸色发寒。 这两者,都足以让她恼羞成怒。 斜前方的男生如愿得到联系方式,也没立马掏出手机存下来,他自知不能留下好像几百年没见过美女一样的猴急.屌.丝形象。 收好纸条,他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继续搭讪。 已经给了电话,对方自以为很能聊天地同她喋喋不休,周围认真听课的人被打扰到,眼神已有不满,盛微语心里也有些不耐。 她脸上挂着敷衍的笑,给出终结话题的暗示,“不如先听课?” 听出了她的暗示,男生也没显出话题强行终止的尴尬。 看见盛微语面前空空荡荡的课桌,他笑得自然,“你都没带书过来?不如用我的?” 说着便将自己桌上的大物教材放到盛微语面前。 而恰是这个时候,讲台上一直任凭教室里讲小话玩手机也无动于衷的男人,终于停顿了两秒。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 易言笔直地站在讲台前,视线往教室里扫。 目光所及之处,一颗颗头颅纷纷垂了下去,以发量充足的头顶示人。 偏就有一个人,昂首挺胸,与他对视。 仿佛就等着他,喊出她的名字。 盛微语看着易言果然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眸中闪过得逞之意。 抬着头,去同他对视。 然而下一秒,男人却停住了。 停在了她斜前方的桌边。 修长的手指微屈,敲了敲搭讪男生的桌面,“你说。” 男生得令不得不站起来,意料之中的哑口无言。 易言侧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向他,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连书都不带,你是来学习的,还是来坐阵的?” 搭讪男表情紧张,被他看得心里头直发虚,“我、我……” “易老师,您误会了。” 女人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易言闻声看去,却见女人弯着唇角看着这边,眉眼盈盈,替那男生说话,“他把书借给我了。” 末了,那像漂亮鸦羽一般的长睫扇了扇,目光诚挚,“易老师,我下次一定记得带书。” 不知有意无意,刻意加重了“记得”这二字,仿佛在强调着什么。 易言站在她斜前方,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陌生。 不超过两秒,嘴角若有似无地往上翘。 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轻视,质疑她这句话可信度的轻视。 他轻呵,真就如同一个长者一样,“好心”提醒她这位吊儿郎当的学生,“也要记得,认真上课,别讲小话。” “……” 盛微语盯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渐渐抹平。 从刚刚到现在,她不遗余力地暗示,提醒,甚至挑衅,换来的,却是对方漠然的眼神,冷淡的态度。 这一切,就像对方搬起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将她骄傲的外壳狠狠砸碎。 把那卑微的内心毫不留情地暴露出来,供人嘲笑。 盛微语垂下眼,长睫微颤,掩去眸中的波澜。 ** 下了课,盛微语就打电话给自家表妹,拿书。 把教材拿到手,她也没在b大久留,直接回了公寓。 导师还在国外,她这两天算是半休假状态,闲来无事,半躺在沙发上,拿着刚带回来的物理教材,翻着看。 不出所料,看了没几行字,她便睡意连连。 盛微语打了个呵欠,心道物理书不被纳入催眠工具的行列,真是可惜了。 “提前回来啦?” 凌希从外面遛完狗回来,一开门就看见本应该在国外参加交流会的女人,以一副葛优瘫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手里举着一本什么书看,脸上却一副快睡着的模样。 “看什么书呐,这么起劲?” 她把遛狗绳给大侠解掉,拿了个公仔,拾掇着大侠去一边玩。 走到沙发前,瞧见盛微语举到头顶的书的封皮,凌希眼角一抽,“大学物理?又帮你男朋友做作业……” “不对啊,”说到一半,凌希顿着,脑子转了转,“贺廷不是研一的吗?你拿本大学物理看什么?” 盛微语看了她一眼,把书放到一边,解释,“帮我表妹代几节课,随便翻翻。” “还有啊,”盛微语依旧没从沙发上挪半步,伸长了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摸了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这才慢悠悠说了一句,“我和贺廷分了。” 这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凌希惊讶地睁了睁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今天。” 盛微语补充了一句,“他劈腿,被我撞见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恶心的画面,她嫌恶地皱了下眉,不想再过多回忆。 听见劈腿这二字,凌希的脸色沉了沉,还想说什么,看见盛微语这模样,也没再多问。 正想着怎么安慰她几句,对方却从沙发上坐起,盘着腿,一脸正色,“你现在还记得你的高中同学吗” 像是怕这话问得不够清楚,她又换了个说法,“这么说吧,你现在对你的高中同学都还有印象吗?” 见女人从吊儿郎当的散漫状态,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变得认真严肃,凌希微讶。 她想了想,“看情况吧。” “看情况”盛微语一脸困惑,“看什么情况?” “就是分记得和不记得的情况,比方说我记得戴眼镜的寸头胖子还欠着我五块八毛八直到毕业都没还,记得我同桌那死竹竿一米七的大男生体重不过百,还记得……” “打住打住,”盛微语及时制止了凌希如数家珍一般回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说的这些都是同班同学,我想问的是,你还记不记得其他人,除了同班的?” “不同班的我记他那么多干嘛呀?” 凌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又马上想起什么,两掌一击,“对了,我还记得我们学校校草,比我高两届。” 她脸上带着点花痴的小骄傲,“特别帅。” 闻言,盛微语摸了摸下巴,“那不应该啊……” 凌希莫名其妙,“不应该什么” “按你的说法,盛微语同学这么漂亮,他不应该不记得啊。” “……” 凌希抽了抽嘴角,她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 尽管这人的确有自恋的资本。 等等! 他 凌希忽然注意到这个代词,“你说谁忘了你了?” 她眼神变得八卦,“你遇见谁了?” “要怎么说呢?他的身份……” 盛微语盘腿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被她丢在一边的物理书上,好似在透过这本书,看到了什么。 她勾了勾唇,幽幽开口,“一定要说的话,他算……” “我死去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