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烈日当空,周围的草木似乎都被热的低下了头,显得蔫蔫的,几株艳丽些的花悄悄躲在宽大的绿叶下,一动不动。 陆忆云坐在医馆门口的小石阶上,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些汗珠,她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树,哗的一声把口袋里面的碎银子全部都倒了出来,落在地上,和青石板碰撞发出金属特有的那种清脆声音,落在地上的银子其实一共也没有几两了,她还是数的格外的认真,数完了以后又显得有些发愁的皱着个眉头。 医馆的小厮就在门口时不时的就忍不住斜眼瞄着她几眼,主要是坐在石阶上的那个数钱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出众,他们这个花园的景致算是精巧美丽了,可是这姑娘的存在竟然把这花园中的艳丽花朵全部比了下去,她比它们更加娇艳动人,他心里暗暗的想着,怕是这十里八村都挑不出一个能比她更加标致的姑娘。她虽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头发也没有像是别的姑娘那样精心的梳理过,只是简单的拿了一只簪子别在后面,前面的碎发散落在额头上,却没有挡住她漂亮的眉眼。 那小厮心里想着,若是他与那双眼睛对视,他必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涨红的脸,还好那姑娘此时专注数着银两,没有注意到他。 陆忆云叹了一口气,数来数去眼前的那几两碎银子也不会变多,她胡乱的把地上的碎银子放进布口袋里面,对着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发着呆。 她心里想着,真是千没想到万没想到,她现在居然会为了几两碎银子在地上坐着发愁,而且还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管怎么说,她一个梁国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打小见到的奇珍异宝就数不胜数,她也从来没有把那些真的放进去眼里过,以前不珍视的东西,如今却显得万分珍贵,她现在可是被几两碎银子犯了愁,折了腰。 当然,梁国公主这个身份现下已然是不复存在了,国家都没有了,那里还会有什么公主不过是前朝皇室的家眷仓皇出逃罢了,而且活的还很不如意。 她心里想着,早知道离宫的时候就应该随便带些首饰,就是以前她从来都看不上眼的那些个物件现在都能帮了她的大忙,那些个首饰珍宝遗落在宫中不知道现在的下场又会是什么,会被敌军发现装进自己的腰包还是会被一把花烧个精光?从前在宫里面的时候,她总是幻想这肆意江湖,快意恩仇,做一个潇洒的江湖儿女,如今看来,这江湖儿女也是需要吃饭看病的,绝对没有以前想象中的那么舒服。 她把手里面的布口袋放在手心里面掂量了一下,眼睛随便扫了扫地上的碎石子,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抓了一把碎石头放进了布口袋,这一下子口袋的分量就重了许多,可是开心还没有几秒钟,她心里面的负罪感像是潮水一般来的汹涌又激烈,她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些时日来,她叹气的次数比前十几年加起来大概都要多很多,陆忆云把口袋的敞口放大,仔仔细细的把里面的碎石子又挑了出来。 陆忆云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进了屋子,决定看看他的情况。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是她捡到的,简单来说,也可以理解成,她捡到了一个很会花钱的拖油瓶,要不是为了给他治病,她的日子现下也绝对不会过得紧巴巴的。 他五官立体,轮廓深邃,躺在床上,任凭大夫在他的头部进行摧残,头上插满了针灸用的银针,动弹不得,见陆忆云进来了,他的眼睛转了转。 陆忆云搬了一个板凳过来,老老实实的坐在上面,歪着脑袋,看着他。 躺在床上的男人五官精致,肤色白皙,气质冷峻,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不过脑袋上扎了许多的针看起来倒是让人觉得十分好笑,和他本人冷峻的气质有些大相径庭,陆忆云看他这样,一直在尽力忍耐笑容,嘴巴紧闭,抿成一条缝,绷着力,可是眼睛已经上面的笑意已经出卖了她。 男人见此,瞥了她一眼,道:“哪里好笑?” 陆忆云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好笑,可能就是他这么一个严肃认真的人,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反差,她露出浅浅的酒窝,甜甜的说道:“很好笑的,你不信我给你看看。” 陆忆云欢快的从一旁拿过来了一个铜镜,直接摆在男人的面前,青年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镜子里的男人,眼神中情绪复杂,他看着自己,竟然也觉得有些迷茫,眼前的这张脸明明就是自己,可是如今他居然完全的忘记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也忘记了跟在他身边总是笑嘻嘻逗着她的少女。 一个人忘了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没有了过去,迷茫在现在,更看不到任何未来。 看着这样的自己,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好笑,嘴角连勉强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陆忆云见他难掩失落悲伤的神色,赶紧安慰他道:“你放心吧,这可是有名的神医,以前的那些记忆,我相信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这样的安慰并不会有什么效果,他们已经四处求医,拜访过多位所谓有名的神医,可是银子花了出去,他的记忆并没有丝毫的恢复。 他抬起眼,问她,“我想起来的话,你也会开心吗?” 她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其实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多多少少在心里面都会依赖于她,这一点是她没有察觉到的,也是他在心里面极力否定的。 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当然,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就数我最希望你能好起来了,我发誓。” “忆云。”他喊她名字,声音带着磁性,低沉,他深邃的眼睛就像是暗夜中宝蓝色的星空,“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能恢复记忆?” 她哑然,这个理由,似乎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告诉他,她这样的想帮助他好起来,绝对不是好心帮助那么简单而已。 倏然,楼下的小厮上楼喊她,支支吾吾的说着话:“姑娘,我……我师父叫你下去。”还好,这个小厮的喊话替她解了围。 陆忆云探出脑袋,答应着:“好,我知道啦。”她对着病榻上的男人说道“我去去就来啊。” “你总是逃避这个问题。”他抿着嘴,把头别过去。 “这……” 他完全不为所动,绷着一张脸,露出好看的侧脸来。 她想着,这坏脾气的家伙总是这样对她,还不如直接把他扔在这里,她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走出门去,跟着小厮噔噔噔下了楼,怀着忐忑的心前来到了医师的面前。 眼前的医师看起来岁数略大,五六十岁的样子,脑袋上戴着一个暗灰色的帽子,露出鬓边的头发还是偏黑的,可是下巴上面的胡子却已经是花白,医师捏着一小搓的胡子,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手拿着一只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陆忆云想,这大概不是账单就是药方,可无论是哪一个,再多余的银子她怕是都难掏出来了。 医师伏案正写着带劲,没有注意到陆忆云早就在眼前等了一会而,医师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前明媚动人的少女一眼,撑起一直胳膊,挑起眉毛说道:“姑娘,你哥哥这病怕是难办喽。” 陆忆云轻轻叹气,“那您的意思是他的记忆恢复不了了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 她的眼睛明亮起来,连语调都不自觉的高了些,激动道:“就是说,他还有希望对不对?” “你这个小姑娘啊,希望肯定是有的,可是这希望大小才是关键的,他这伤势头部遭到重创,没有死已经是万幸,受了伤,表皮流了血,结了疤这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的,可是在脑袋里面堆积淤血,这可就难办了,正是因为这些流不出的淤血他才会导致失忆,若是淤血消除,记忆自然也就会恢复,可是关键就在于这脑袋啊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东西,凡事出现在脑子里面的病就更加没有人敢治了,我只能给他开着几副药,先喝着,尽量消除淤血,至于这什么时候能治愈,老夫可不能向你保证。” 她的心情此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又蔫了下去,她这么难过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个男人是她找到姐姐的希望,要是他真的永远失忆下去,那可怎么办是好。 医师抬了抬眼皮,手里递给她刚刚写好的药方,陆忆云双手接过,一看,差点晕过去,这医师的字个个写的都是张牙舞爪,龙飞凤舞的,估计除了大夫他自己,这世上休想再有第二个人认的清楚了。 医师问道:“小姑娘你真是在我们在抓药,还是去别的郎中那拿药啊。” 陆忆云心想,就您写的这个字,还有哪位郎中大夫能看的懂啊,我不在你这抓药,怕到别的药铺怕是一定会抓错要,到时候把他给药成个傻子可就不好了。 “还是在您这吧。” “行。”医师从下面的柜子抽出来一个算盘,上上下下手上熟练的拨着珠子,眼皮子也没有抬起来一下,手指头往木质的桌面上敲了下,“诊费加药费,这个数。” 陆忆云一看算盘上面的数字,只觉得俩眼一黑,胸闷气短,后背冒着冷汗,医师捕捉细节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关切的问道:“姑娘的身子这是也不爽?要不要老夫诊疗看看?” 她双手摆动,连忙道:“不了不了,我没事。”她都快要哭了出来,手哆哆嗦嗦的拿出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倒了出来,挨个的数着,数对了数推给医师,眼下钱袋子里面就剩下了所剩无几的银子。 这医师倒是也不是个坏人,看出了她的拮据,他看着她穿的简朴,模样又娇俏可爱,惹人喜爱,多少让人都会有些怜惜,医师在一旁,只把她倒在桌子上面的碎银子拿过来了一半,另外一半又原封不动的推给了她,慢悠悠的说道:“罢了,看你这小姑娘也是不容易的,这年头,咱们老百姓的日子都没那么好过,彼此帮衬下吧,再说,这病我也没有治好,银子就只收一半好了。” 陆忆云差点就抓住医师的袖子感动的大哭一场了,“大夫,谢谢您,像您这么善良的人可是不多了。” 医师继续捋了下胡子,沉思道:“姑娘,这公子的病你四处问医多时了吧。” 她点点头,“是啊,都不知道看了多少个大夫了,什么办法也都试过一遍了。” 医师笑了笑,问:“可有什么效果没有?” 她眼里浮现一丝失落,低着声音说道:“哪里会有什么效果,您也看到他那个样子了,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依照老夫看,这病你实在没有必要再找人看下去了,白费银子,有些时候,这病也会讲究机缘二字,这公子的病便不是依靠寻常办法就能医治好的,说不定,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他不用看病,不要问诊,不用喝药,自然而然,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他就想起来了一切。” “可是,这所谓的机缘巧合要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或者一辈子?大夫,我等不了那么久啊。”她心中焦急,若不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与她姐姐或许相关,她自然是可以等,就算是他一辈子也好不起来也她都不会着急,可是,只怕拖的长了,她也就等不起了。 “这……老夫也说不准,说不定他明天就会想起来,也说不定,他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或许,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去试一试。” 她的眼睛下一子就明亮了起来,“什么办法?” 他问道:“姑娘,你有没有听说过药谷这个地方?” 她心中一惊,重复念了一遍,“药谷?!” 老医师点头,“是的,就是药谷,那里是所有医者的向往之地,也是一个神秘之所,谁都知道那药谷在九叠山中,可是却很少有人能够进入谷中,那九叠山常年雾气环绕,九座高山层峦叠嶂,连绵不绝,这翻过一个山头都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更何况是九座了,即便翻了这九个山头,你也不知道这药谷究竟是坐落何处,翻了也是白翻。去到那里都可谓是困难重重,你若是带着他去那里试一试,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些奇迹出现,不过,即使找到了那药谷,那药谷里面的人个个怪异,常年隐居深山,既不愿意出来问诊,也鲜有收病人入谷治疗的,治疗与否,全看他们的心情,你们去了,怕是也会碰钉子,不过,试试运气,这也算是最后的一个办法了。” 她点着头,心里念叨着,药谷,是啊,药谷,她怎么能把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忘记了,这个地方她怎么会不知,她姐姐陆月歌的夫君千川公子便是这个地方出来的,若是此刻姐姐与千川在外逃命,此刻回药谷一定是一个好选择,而且,他与千川那样的相似,必定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到药谷,或许除了能治好他的病,还可能会遇见姐姐和千川! 此刻,她觉得压在她心里面的重石仿佛一瞬间消失无踪,漆黑一片的前方似乎重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