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铡牲口草,没有二分钟的功夫,续草的觅汉就再也不见铡刀落下来,抬头看看他,发现他已经拄着铡刀把睡着了!
于昭湘回到不到一年,于广源好像老了十岁!
妻子李氏劝他说:“孩他爹,算了吧,有咱娘的时候不是经常说‘能管不如别摊着’这句话吗?别管了,树大了自直。”
极少反驳妻子的于广源这次毫不客气地训斥李氏:“你知道个屁!都是因为你,孩子不好拉(四声)送给二娘,三要是从小在家会现在这样子么?惯子如杀子,杀子出孝贤。我在打三的时候你别多嘴,再多嘴连你也打!”
最气人的事发生在四月中旬。
于广源知道儿子力气大,那一天,他量才而用,让儿子打扫牲口棚。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于广源去看看他到底清理了多少,一进场院门口就发现他骑着枣红马在场院里转圈,再进牲口棚里一看,八十岁的老吴却在牲口圈里拿着铁锨挥汗如雨!
气愤之极的于广源随手拿起一根棍子朝着于昭湘的脊梁狠狠地砸过去,力量之大,让旁边的觅汉吓得目瞪口呆。棍子落在于昭湘的脊梁,“嘎吱”一声,手脖子粗细的棍子断为两截!于昭湘一头从马栽下来!枣红马惊得在场院里乱窜。
怒气未息的于广源还想继续打儿子,被两个觅汉死死抱住了。这两个商姓觅汉一个叫商志忠,一个叫商怀德,从族论两人是叔侄,不过早已经出了八服了。外面的吵嚷声惊动了正在棚里干活的老吴,他出来一看于昭湘在地下坐着,急忙前扶起他。这一下子实在太狠了,脊梁漫着衣服渗出血迹!
老吴一看,火往涌,他的眼睛瞬间血红血红的,从眼前的情形他马判断出是于广源打了于昭湘,他三步两步追正在被两个觅汉架着走的于广源,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衣领子揪住了!旁边的觅汉看到老吴疯了一样,急忙去拉他,谁知道老吴虽然年迈,力气却是大得惊人,两个人硬是拉不开他!
老吴虽然神经有点问题,但是几十年的主仆之情终究没让自己的拳头落在于广源的身,他只是揪着于广源的衣领对其怒目而视。
这时候,于昭湘从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老吴的跟前,一个耳光朝着老吴打过来,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老吴的脸,老吴一下子懵了!他松开手,站在当地,两只手贴在大腿外侧,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挨训一样!
第二天本来是学的日子,但是于广源的那一棍子打得实在太狠了,于昭湘走路的时候只能是趔趄着身子,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十分滑稽。李氏和丈夫请来了医生给他诊治。
凤鸣镇的医生姓黄,单名一个祁字,黄家是祖传的医术,据说其祖曾经给乾隆爷瞧过病,并深得乾隆爷的赏识。黄家行医最重医德,多少年来,黄家奉行“先医后钱,先穷后富”的行医原则,在镇享有很高的声誉,黄家传到黄祁这一代是十三世了。黄祁今年三十多岁,他的父亲当年因为给人开错药方致人终生残疾悔恨不已,最终吊自尽,死前给儿子留下一句话:奉养因自己之错而致残的人天年。母亲随后也用一根细绳尾随父亲而去!
黄祁黄医生自此行医更加勤谨小心,只要有人来请,他不管黑天白天,不管刮风下雨一定是随叫随走。论辈分,黄祁喊于广源叔。
凤鸣镇的姓氏比较杂,粗算起来有四十多个姓氏,其中的于家和孟家人口最多,其他比较大的姓氏有李、王、魏、崔等。在凤鸣村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两姓之间结亲,后人必须遵照结亲时的辈分称呼,下去几百年依然不改。就拿于家来说吧,于家在凤鸣镇的历史有五百多年了,自从于家的第一世祖和孟家结亲以来,于孟两家一直恪守当初的辈分,几百年来一直相互论亲,从不越轨。
黄祁急匆匆来到广源家。
于昭湘此时正趴在炕看书。
李氏站在炕前看着儿子血肉模糊的脊梁直掉眼泪,看到黄祁进来,李氏急忙嘘寒问暖。黄祁恭恭敬敬地回答完毕李氏的问话后,炕揭开于昭湘的衣。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道棍痕紫中透黑,皮破处,红黄色的汁液不断渗出来!
“广源叔真下得去手!”黄祁心中暗道。
对于皮肉之伤,黄家历来讲究内外夹攻。黄祁黄医生很快开出药方,李氏按方从黄家药铺里抓来中药,每一副药都是两包,一包熬药内服,另一包放在蒜臼子里捣碎,用温开水和好敷在伤处。
处理完伤口,黄医生交代了忌口的食物就要离开,于广源要留他吃饭,黄祁坚辞不就。
于广源虽然对儿子怒气未息,但是对于儿子在关键时候的表现还是心怀感激的。
于广源知道老吴的一些底细,深知他身怀绝技,知道老吴的拳头一旦打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据凤鸣镇的老人们说,老吴在同治年间就在龙吟河两岸流浪,那时候于广源还没有出生呢。
老吴的精神时好时坏,遇阴雨天他经常独自一人跑到山北的老石坑边放声痛哭,哭声凄惨,声震数里之外。两个商姓觅汉经常听到老吴在深更半夜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他们最经常听到的是“兄弟姐妹啊,纱青袄啊”,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于广源心细,他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听到父亲给他讲灭“捻子”的故事,他很早就怀疑老吴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捻子”!所谓的“纱青袄”很可能就是“杀清妖”。
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他曾经去镇公所找到镇长张启己,向他借来一本民国初年编写的《河阳县志》,找到了关于捻军在河阳县活动的记录。结果他看到了这样一段话:同治七年仲夏,清兵追小宁王甚急,于河阳城东三十里之大麻湾及之。时暴雨如注,霹雳震天……白刃相接,血积麻湾,一水尽赤!然终不得(小宁王),其率三十余骑东下,不知所终……看过了河阳县志的于广源还记起了老吴初次见到他父亲于继祖时候的情景:老吴远远地看着于继祖,眼里的表情非常复杂,有仇恨,还有恐惧。于广源现在认为这是因为于继祖是将军出身,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清兵印记,而作为清兵死对头的捻子老吴自然是既恨又惧。
引起于广源对老吴怀疑的还有老吴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