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从宫里传来了消息,定北大将军宋济征御下不严,罚俸半年,小惩大诫。靖安城战况紧急,封靖安城佐领何庆忠为宣武将军,与匈奴交战。 四品以下的官员,不能参加朝会,除非皇帝召见,也没有直面圣上的权力,祝从之是个五品小官,人微言轻,手中的折子都不一定能轻而易举地递到皇帝面前。 除了殿试问策那日之外,祝从之再也没有见过皇帝,而且那日,皇帝只是坐在一旁,自有翰林院的大夫们与考生们行策,这是祝从之头一次单独面见皇上。 皇上见官员大都在怀麓阁,自有专门的小黄门领着祝从之在阁外等候,祝从之在贞顺门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走到怀麓阁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起来。 殿门从里头推开了,内侍对着他说:“祝大人请吧。” 祝从之这才跟着走了进去,踏在长绒地毯上,率先叩拜天子。 “平身吧。”皇上今年约么有不惑年岁,清癯而挺拔,垂着眼睛模样冲淡平和,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位儒生。祝从之在一旁坐下,一抬头,发现庆阳公主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她坐在皇帝身边,看样子已经来了许久了。 “听说,弹劾宋济征的事你也有份,这事到底是谁的打算?”皇上抬起眼睛,静静地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是你,还是庆阳?” 早知道皇上心里宠信宋济征,此事雷伤大雨点小的收场了,难道皇上要在此时给宠臣撑腰了吗? “此事是因为臣想替父亲洗刷冤屈,只因臣人微言轻,才想请公主出面,全是臣一人之过,请勿责罚公主。”祝从之说完这话也没想太多,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有些事必须要承受,池穗已经因为他们家的缘故进入了军营,公主若是也受他连累,那他也太不是东西了。 庆阳公主微微红了脸,皇上突然笑起来:“好好好!”他拍拍庆阳公主的手说,“这位小祝大人心思细巧,又能担当,与你正相配。” 祝从之已经想好了该怎么领罚,皇上这一番话说完,反倒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庆阳公主笑着说:“宋济征在朝中只手遮天,皇上早已对他有了防备之心,怎么会因外臣责罚于我呢?” 皇上把祝从之上下打量一番:“早在问策的时候,便感觉他见识独到,虽说官位低些,若多给些历练机会,也是不成问题的。” 祝从之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皇上这是要拉郎配啊! 吓得他赶忙站起来:“多谢皇上公主厚爱,只是臣已经娶妻了。” 庆阳公主施施然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你以为本宫不知么?你在邺城附近娶了位农家女,如今下落不知,怎么,本宫比不得一个农家女么?” 这话要是答不好,只怕是要掉脑袋,祝从之对着庆阳公主一揖,祝从之私下里虽然常常不着调,可正经起来也不会让人挑出错处:“汉书中有言,汉宣帝“故剑情深”对许皇后一往情深,臣卑微,不敢与宣帝相较,只是臣妻不嫌臣乃罪臣之后,陪伴在侧,如今她身体不好,在山中静养,臣岂能在此刻弃发妻不顾,另娶妻妾呢?还请皇上公主明鉴。”说着一撩衣袍,跪倒在地。 庆阳公主没想到祝从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是今年的新贵,虽说官职不高,可刑部历来是个跳板,日后不管是去六部还是大理寺,仕途坦荡,她是大梁公主,皇帝亲妹,娶了他对祝从之百利无害,她想不到祝从之会拒绝。 皇上也没想到,他目光冷冷地盯着祝从之,淡淡道:“你若无意,朕也不会强求,刚才朕也说了,要给你历练一番机会,如今靖安城大军压境,你是今年的新秀,不如在军中历练,如何?” 祝从之在皇上眼里就是个毛头小子,不知权力可贵,靖安城苦寒,与漠北接壤,匈奴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祝从之是个读书人,去这样的地方只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心里有些得意,想等着祝从之跪下求饶,没想到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此事当真?多谢皇上隆恩!”说着狠狠磕了三个头。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皇上和庆阳公主面面厮觑,而后,庆阳公主娇柔一笑,对着皇上福了福身:“既然小祝大人喜欢军中,不如就让他去前线吧,沙场报国,也不枉皇兄的苦心。”说着,志得意满地看着祝从之。 去前线,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方便他找人了?祝从之大喜过望:“多谢公主!” 皇上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冷冷哼了一声:“那就封他做个三军主簿吧,让何庆忠给他找个好位置!” 何庆忠?祝从之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怎么越听越熟悉呢?想了一会想起来了,这不是他在于泽乡参加乡试的时候,要挖墙脚的那个佐领么,如今一步登天成了将军。 看来宋济征的将军是做不成了,祝从之心里也明白,如此一来和宋济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他不太在乎,反正他现在要北上了,天高皇帝远,你手再长,总不能伸到靖安城去吧。 这么想着,祝从之的眉毛就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他心里得意的时候向来如此。 看着祝从之小人得志的样子,皇上郁结难平,摆手说:“退下退下!” 祝从之被小黄门领着从宫里走出来,方才皇上脸色不好,连奴才都看得分明,今年的新贵怕是被贬了,小黄门一边为他引路,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祝大人不必忧心,以大人的本事,日后早晚升迁。” 祝从之美滋滋地一摆手,颇为志得意满:“去靖安城挺好的,不用升迁了!” 小黄门低下头,心说,这位小祝大人看上去机灵聪慧,原来是个傻子,在宫门口看见成壁驾着马车,犹豫了一下,悄悄把他叫到一边说:“有空找个郎中给你家大人瞧瞧脑子吧。” 成壁一头雾水,诺诺点了点头,小黄门往回走了好远,回过头看见祝从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和成壁说着什么,脸上忧色更甚。 这模样,当真是病的不轻。 祝从之人还没回家,圣旨已经送来了,听了这圣旨,祝夫人只觉得天昏地暗,祝景行安抚夫人说:“从之年轻,回来之后定然气结难平,咱们理应安抚。” 等祝从之进门,祝景行和祝夫人一起迎了出来,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模样,二人都摸不着头脑。虽然靖安城苦寒,可想想能早一日找到池穗,祝从之心里就十分畅快,那个女人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光想想,竟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看着儿子一副捡钱了一样的表情,祝夫人和祝景行对视一眼,犹豫着问:“皇上,是把公主嫁给你了吗?” 祝从之一愣,连连摆手:“母亲别吓我啊,那女人,像个活夜叉似的,我可不敢娶。” 当年让祝从之娶池穗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可平心而论,池穗的容貌地位,哪能和公主相比呢?看来祝从之此去靖安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祝夫人难以接受这个结局,忍不住拿着帕子抹上了眼泪。 祝景行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局,拉着祝夫人的手说:“夫人稍安勿躁,我明日朝会时面圣,再与皇上好好商榷。” 听见父亲要坏自己的好事,祝从之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好儿郎志在四方,靖安城正适合我大展拳脚,我心意已定,父亲莫要再劝了!” 祝景行突然正色起来:“你与我直说,你甘心去靖安城,可是因为池姑娘?” 祝从之一愣,自己认真思索了一下,池穗是因为他才从军的,一个女子在军中定然千难万难,他不是担心他,只是担心事情败露,坏了全家的名声。想到这,祝从之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祝景行点点头:“既然你已经打算好了,那就早点启程吧,行事低调谨慎些,莫要被人拿捏错处。” 见父亲没有异议,祝从之美滋滋地点头,招呼成壁:“快快快,给我收拾东西,画屏!画屏!给我拿几件池穗的衣服!” 祝景行就看不上自家儿子这样张扬无状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当真是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