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尘自顾自为她包扎,有一搭没一搭地寻问着。
“哪国人”
“北辰姝姓?”
这个声音姝楠不会忘记。
怎会是他!
天下之大,太渊之外亦有无穷多人,能在浩瀚烟海里以这样的方式遇见,这是意料之外的,更是计划之外的。姝楠心想。
李砚尘在她手腕上打着结,指腹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手背,姝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厚实又粗糙的茧子,虽然只是刹那触碰,却蹭得她浑身难受,她垂着眸,很不自然地抽离他掌心。
北辰姝姓?
这一众质子,不是国姓怎么会有“殊荣”来到这里。他这么问,到底想知道什么?
姝楠仰头看他,清凉的眸子在日光下闪烁着酌亮的光芒,机械地回道:“是。”
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李砚尘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轻轻歪着头,“我为你包扎,不客套一下?”
当他直勾勾看着某个人时,总显得极具亲和力,细看才发现那抹亲和力只是假象,眼角眉梢里全是莫名的试探。
被他死亡般的眼神隔水炙烤时她都没有半分动容,这下她手心倒开始淌起汗来。
但姝楠敢肯定,他没看见她的脸。
因为那夜,男人似乎更怕被看见,故而从头到尾都在黑暗里进行。
“谢谢!”
姝楠张嘴,直板又僵硬
去年暮春,李砚尘的铁骑从南打到北,为了攻打最远的羌国,他假意向北辰借道,北辰国主就跟没读过“唇亡齿寒”的典故似的,为了巴结这位霸主,答应借道。
果不其然,太渊大军攻下羌国后,掉头就开始打北辰,从春到冬,北辰虽没亡,却签定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彻底沦为太渊的附属国。
众人见姝楠敢这般同李砚尘说话,都以为她是因为国家沦陷之恨。殊不知她本性如此,不喜同陌生人讲话。
对于女人冰冷且惜字如金的回答,李砚尘似乎并不恼怒,转而注视着她——极美的颜,白缎裙摆血水染红,如墨长发迎风凌乱,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似春三月的溪涧,不掺杂任何杂质;冷如寒宫之月,没有半点温度,活像一尊四大皆空的观世音。
他这二十四个春秋里,见过诸多形形色色的女人,有贪慕荣华富贵的,有肖想权势地位的,还有只图身体痛快的。
这还是他头一次读不出女人眼底蕴含的是什么。
姝楠自是不知男人幽深的目光从她身上读取到了什么,正当感觉自己头顶就要被姓李的盯通时,那厢突地佛袖而去。
鲜红的花瓣追着他轻飘的步伐离开,余下他包扎过的地方散着熔浆般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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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砚尘转身时脸上带着隐隐的黑沉,其部下瞬间领会,是忽然冒出的杀手惹怒了王爷,也是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让王爷沉脸。于是扒出银刀,将他们这帮“异国贵人”通通押去牢房。
尖叫和骚乱声再起,李砚尘翻身上马头也没回地绝尘而去。他没反对,便等同于授意。
他倒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对他这条命感兴趣!
这厢策马在护城河边肆意飞驰,恰在中间道上与文太后的凤撵相遇,李砚尘没减速也没让道,反是那头先让去了边上。
无视太后身边宫女侍卫们眼里流露出的“愤怒、不甘和憎恶”,他微微侧头,也没有下马,神态自若喊道:“大嫂。”
亲呢的称呼,似乎一点也不见外。什么尊卑贵贱,在他这张看上去无比典雅的容颜下,全不做数。
太渊幼帝不过十岁,文太后也只比李砚尘大两岁,正值芳华,容貌国色天香冰肌玉骨,本也是那高傲之人,这下也只能勉强陪笑。
她说:“今日不留在宫里用膳吗?皇上方才还念叨你。”
李砚尘婉拒,说回府还有要是处理,二人又寒暄片刻,就要散场,文太后又将他喊住,“王爷,那些质子关不得,狗急了还会跳墙,倘若各国群起攻之,太渊危险。”
李砚尘勒住缰绳,马儿来回踱步,他答得云淡风轻,“这之中大多是来和亲的,却混有刺客,臣弟这么做,是为陛下安危着想。”
文太后红唇微抿,面露讥讽,“是为皇上还是为你自己?”
这厢目色淡淡望着她,不语。
“你扣押这么多无辜质子,就是陷太渊于不仁不义,试问往后哪个国家还敢与我国交好?”文太后见他不说话,乘胜追击道。
“清者自清,查清事实自会放人,太后这般急言令色,”李砚尘闪烁的目光一动不动,声音及低,“刺客堆里,有你的人?”
“放肆!”文太后气及,却又不能奈他何,只得咬牙,“王爷这般目中无人,先皇若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你对我们孤儿寡母当真是‘照顾有加’啊!”
“先皇”二字让李砚尘手中绳索一紧,眼中晴空万里骤然阴云密布,他转而直视着前方,假装听不懂,笑说:“宫中诡谲云涌,照顾嫂侄是臣弟的分内事,不必客气。”
“……”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这等无视,文太后转过脸不看他,言道,“最诡谲的是谁?”
“是我?”李砚尘轻笑,满脸不在乎,“大嫂若无他事,还是回宫陪皇上吧。”
明显是不让她干预“质子”之事。
“你……”
文太后怒目而视,扯断了手上的檀香木珠。
他全当没看见,策马出宫,将众人摇摇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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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王府,是先皇封给李砚尘的亲王府,坐落在陵江城的西北面,自他摄政后,便扩宽规模,比之前大了不止两倍。期间雕梁画栋、碧瓦朱甍,亭台楼阁、拱桥流水,无一不气派,无一不奢华。
谢池羽慵懒地坐在王府门口的石梯上,游手好闲地欣赏着满树红花,见拐角有人牵马走来,他赶忙掏出本书有模有样地读着。
李砚尘瞥他一眼,将缰绳扔给马夫,又吩咐把早饭传去他房里,才转眸踏上台阶。
“你别不信,我这次准能一绝骑尘,荣登榜首。”
谢池羽嚷着,巴巴追上去。
他出生名门世家,武将之后,却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书生面容,还励志不靠父辈荫蔽独立成才,怎奈何考了十年,从没一次沾过边,在京是公认的“烂泥扶不上墙”。
“随我来。”
李砚尘懒得同他废话,简洁明了说着,穿过庭院,进到卧室,从善如流去到太师椅旁,不知按了哪里打开暗室的门。
谢池羽疑神疑鬼探出半颗头,“这么神秘,莫非又是哪个刁民想害我们摄政王?”
他跟着进去,愣是被眼前一幕惊掉下巴,因为暗室中正对着门那面墙壁是透明的!晶莹剔透的琉璃横跨了整面墙,可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而外面,正是监狱所在地。
这种琉璃人从里面能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十分罕见,堪称千年难遇。
“对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谢池羽趴在光滑的琉璃上,稀奇得直流哈喇子,他自问自答,“各国人质?”
李砚尘掀袍坐下,身子微斜,右手时不时地捏着他高挺的山根,此时正透过琉璃镜,直勾勾盯着一人看——那女子白衣上血迹斑斑,对周围的嘈杂声充耳不闻,左手护着右手缩在监狱一角,盯着只死耗子撒癔症。
谢池羽顺着他目光望去,皱眉道:“这人有什么问题?”
李砚尘拧出股自嘲的笑意,“像我样的人,不是应该看谁都有问题么?”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谢池羽无从回起。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儿时玩伴从来没有真正信过他,即便肯带他来如此私密之地,或许,也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
若哪天他谢池羽同李砚尘背道而驰,念情分的话毒酒一杯,再严重点就是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