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高挂在头顶。攀附在长廊上的绿藤,嫩绿的叶片被晒得耷拉下来,看起来毫无生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明媚的天光底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夏荷的眼前一亮,轻轻拍了拍陆微月的肩膀,小声的提醒道:“秦公子来了。” 秦公子?是秦清还是秦凌?他来做什么? 陆微月的胸口一紧,兀自忐忑不安。绷着一张脸,将头又往里面转了转。 夏荷以为她没听到,拔高了音量,“姑娘,秦公子来了。” 她虽是个下人,到底也知道秦国公位高权重,不好得罪。生怕自家姑娘此举,再惹得秦国公不快,连声提醒。 见陆微月没有反应,秦清抬脚上了石阶,满眼含笑。 小小的少女环抱双臂,似乎是极冷。虽是夏日,她的身上还穿着春日的长衫,与廊外毒辣的艳阳天一比,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陆微月?” 少年问的直接,清清淡淡略显低沉的声音,听在耳中,倒觉得十分好听。 不是秦凌。 陆微月觉得胸口一松,缓缓抬起了眸子。少年的眉眼疏朗俊秀,稍显青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干净。剑眉入鬓,英气勃勃。 这张脸,她上辈子见过许多次,却从未瞧清楚过。 昔年,她是他的兄嫂,恪守妇道,自然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今时今日,二人不过咫尺之遥,她看得就格外真切。 其实,单纯论相貌,秦凌稍胜一筹。只不过,秦凌长相偏娇柔,缺少男儿气概。远不如秦清看起来舒服。 她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少年也正用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在认认真真的打量她。 及至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微月如同被电击了一般,脸涨得通红,匆忙地又将头低下去。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倏地一下飞入了脑中。 上辈子,她与秦清同病相怜,被陆冷霜和秦凌双重背叛不说。到最后,一个被推下水而死,一个成了痴傻儿。 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你是陆微月?”见她不吭声,少年低眉,又问了一遍。 她心里恨的是秦凌,也就没必要躲着秦清。想通这一点,陆微月淡淡地点了点头。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重新抬了起来。 “世子爷,是有什么事么?” 陆微月扭头望着远处乌泱泱的人群,满心疑惑的问秦清。 前世,陆冷霜十一岁的生日宴,她因为身体染恙并未参加。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秦国公府会来人。 这一点,倒还情有可原。毕竟,秦国公与她爹交好,会登门拜访,也算不得奇事。 真正叫她想不明白的,是秦清的举动。如果她没有记错,出阁之前她从未见过秦清。他又为何会离开热闹的人群,特地跑来找她? 为了乘凉? 长廊下并不凉快,而且,恰恰相反因为没有风,又被日光照射,长廊下眼下其实热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是世子?”少年的视线灼热,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我记得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 上辈子,她叫秦清世子爷叫得惯了。适才因着心里好奇,并未深思熟虑。一张口,就喊成了世子爷。 陆微月咬着嘴唇,目光躲闪,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为什么知道? 她总不能说,因为上辈子我见过你,或者说因为上辈子我亲眼见你便傻了诸如此类的话。 想来想去,陆微月硬着头皮,往远处指了指,“因为你兄长比你看起来老一些。” “你这样是在说我年轻咯?”秦清眨巴着眼睛,扬起嘴角笑了笑,而后称赞道:“不错,有眼光。” 见秦清并未怀疑,陆微月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道:“世子爷还没说是来做什么呢?” “听说你病了,我便来瞧瞧你。”秦清说起话来,格外热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格外深厚。 “劳烦挂念,全好了。” 对着秦清那张天真无邪,一脸阳光的脸,陆微月心底发酸。 可惜了。 可惜了这张好面皮与尊贵的身份。 秦清并未察觉到陆微月的表情变化,丝毫不加避讳地,一屁股坐在了陆微月对面的椅子上,又急急的拿起桌上的白玉瓷壶,似乎是要往青花瓷杯中倒水。 不过,壶中早就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剩下。 “我想喝水。”秦清拎起玉壶,在半空里摇了几下,冲夏荷使使眼色。 他这会儿渴得厉害,觉得嗓子冒烟。 夏荷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担忧的朝着陆微月的方向望了一眼。 穿着藕荷色春衫的少女一手撑住头,靠在椅背上。原本白皙的脸蛋,完全失去了血色。那两片绯红色的薄唇,也渐渐变成了惨白惨白的颜色。 “姑娘。”夏荷急忙伸手去推陆微月。 秦清吓了一跳,将茶壶放在桌上,腾地站起来,皱起眉头也去问夏荷,“她怎么了?” 他刚才明明还看见她通红通红的,似苹果一般的脸蛋,看起来并不像大病初愈时那般娇弱。这会儿,怎么说昏就昏过去了。 夏荷拿起帕子,一边擦拭着陆微月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道:“姑娘自打上次病了之后,就不敢听人提起水字……” 夏荷这么一解释,秦清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他。 他满心歉疚,咬紧唇瓣,笃定道:“我背她回去。” 夏荷吃了一惊,犹豫不决道:“您?” 秦清走过去,蹲在陆微月的脚边,用命令般的口气道:“夏荷,你快扶她上来。” 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站了起来。背上的少女,轻盈得像张纸。 他背着她,本想一路小跑,但又害怕颠簸起来,她会更难受。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担心,尽量将步子迈得快而稳。 “夏荷,这是怎么了?” 适才陆相等一众人,关注点并不在长廊上。这会儿见秦清驼着陆微月在烈日底下一路疾走,陆相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问一句。 “回老爷,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夏荷埋着头,心烦意乱的答一句。 陆相微眯双眼,忧心地看一眼秦国公,又转眸看着海蓝道:“你去将六姑娘送回房。” “是。” 海蓝搓着手,急匆匆地从人群里跑出去,站在秦清跟前,随时准备要接过陆微月。 挺拔的少年,眉心一皱。重重的摇了摇头,用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态度,斩钉截铁道:“陆伯伯,是我害微月犯病,侄儿心中愧疚,一定要看着微月好起来才能安心!” “清儿,你也不必太愧疚。微月的病,仔细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如就按照你陆伯父的意思,叫海蓝送回去。大热的天,回头你再中暑了。你陆伯伯心里可过意不去。” 虽才见过秦清一次,但孙氏已经拿他当女婿看。是以,此刻见秦清与陆微月关系亲密,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便故作深明大义的也跟着劝一句。 陆冷霜的一张小嘴,早撅到了天上。她刚才就对秦清颇有意见,这会儿心里更加愤怒。她抱着双臂,没好气地道:“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装病,府上的郎中可说了,没见过这种病。” 她这句话,既是说给陆微月,又是说给秦清听的。 秦清瞪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她可是你姐姐!” “冷霜,你少说两句!”陆相也觉得陆冷霜那话说的刺耳,冷嘲热讽,断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陆伯伯,侄儿去了。” 秦清敷衍地同陆相报备一声,背着陆微月就往外走。他是真的担心陆微月的身体,唯恐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瞧着二人消失在月亮门外,陆冷霜才反应过来似,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孙氏也心觉愤愤不平,但当着秦国公的面儿,又不好发作。 与其他人的表现迥然不同,秦凌乌黑的瞳孔里,闪烁着一抹笑。 他勾起唇角,弯下腰,笑着对眼睛里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少女,温柔地道:“冷霜,秦凌哥哥陪你去赏花,好么?” “好。” 陆冷霜略一沉吟,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双眸。立即转忧为喜,点头答应。 在秦清那儿得到的挫败感,她要在秦凌身上找回来! 孙氏的心头有些不乐意,她生的女儿,日后是要嫁给世子秦清的,而非秦凌。是以,在婚约顺利的订下之前,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同秦凌搅合在一起。 于是,孙氏抬眸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烈日,淡淡的道:“凌儿,冷霜,天气炎热,不如等下次吧。” “陆伯母,我们去去就回。”秦凌抬头看着孙氏,面上虽带着笑。但孙氏感觉到的,却是一股森森的寒意。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想了想,觉得自己看错了,孙氏正打算再看一眼。陆冷霜却拉着秦凌的衣角,飞快就往外跑。 府上的花园里,遍植绿树,叶片相接,连出一方翠绿的天空。 树下全是凉荫,陆冷霜跑着跳着,好不快活。她毕竟年纪小,心思不够深沉,一逮着好玩的。刚才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秦凌哥哥,你瞧瞧紫薇花,开得多好看。” 秦凌闻言,温润一笑,长长的手臂一伸,折断了一枝花枝,插在陆冷霜的乌发间。 粉白色的花朵,衬着乌黑的发,衬得陆冷霜的那张小脸,格外的娇俏。 “冷霜,你比花好看。”秦凌微微一笑,缓缓低下头,凑近少女的耳朵,轻声细语的道。 陆冷霜今年刚过十一岁,涉事不深,尚不懂得男女之事。加之,她平日在府中接触到的男子,除了兄长,便是下人。 下人们对她唯命是从,几个兄长忙于政务,根本没人像秦凌这般对待过她。 她听着那轻轻柔柔略带沙哑的声音,感觉到自己洁白如玉的耳垂,像火一样滚烫滚烫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特别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她屏着呼吸,杵在原地,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手心里,额头上浸出的全是汗。 见她这般,身材挺拔的少年,脸颊边的笑意更深。他抬起一只手,用修长的手指在少女粉嫩粉嫩如桃花的脸蛋上,轻轻一捏。 而后,一字一句地道:“冷霜,我喜欢你。以后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