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睁开眼,余光瞥见一抹明黄,立即起身行礼。 皇帝信步而来,哲妃往旁侧移了一位,他顺意入座,不着痕迹地从皇后手背上抚了一下,才柔声道:“朕一直都不知道梓童原来喜欢柳絮纷飞这曲子。” 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皇上与以往不同的称呼,或多或少有些异样的神色。 皇后缩回自己的手,接过清砚的酒壶,给皇上满上了一杯,微微一笑:“这是前些日子酿的荼蘼酒。” 皇帝看着玉杯上飘着的点点花瓣,想起当日他来到这个世界时,窗外娉娉袅袅、风华正茂的荼蘼花,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一月有余。 当时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是午后小憩的一场清梦,还特意留意了时间流逝,经过这段时间的多次测试,确定这个世界与他原本的世界时长无异。 他还能与皇后再过一世。 思及此,他转头看着皇后,举起酒杯,对众人祝酒:“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得此雅情,需饮一杯。” 皇后同样举杯饮尽,这一个多月以来,是她这三年与皇上关系最好的光景,今日这场酒宴委实痛快。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又让清砚给她倒满了一杯。 席间太静,贵妃自请抚琴,因屋内还有午憩的大阿哥,因而她还是奏起了柳絮纷飞。 “朕小时候睡不着时,听的就是柳絮纷飞。”皇帝难得说起了往事。 在场的嫔妃们难得见上皇帝一面,更别提听他说心事了,便都打醒精神,仔细听着。 皇后看出大家的兴致,对上皇上看着他那副表情,便顺意说道:“臣妾也是头一回听皇上听到往事。” 皇帝以为她真的想听,继而说道:“于是朕长大一些,学会弹的第一首曲子便是柳絮纷飞。朕喜欢的第一位女子,她弹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柳絮纷飞。” 说完他冲皇后一笑,星眸灿灿。 …… 他所在的世界皇后并未在宴会中迷途,但他不经意间闻得少女琴音。起初他还在好奇究竟是哪位公子小姐像他那般顽劣,竟然会到伶人存放乐器之所,还不问自用,偏偏奏的是这种儿时床前小调。 可是他/她的柳絮纷飞跟他听惯的略微不同,这个版本更婉转缠绵,像是母亲对孩子的耳语。 他驻足了一阵,在柳絮纷飞快要弹完时出现在门口。 对方竟然是一位女子,且对他的到来罔若未闻。 正当他想开口打断对方时,柳絮纷飞忽然变成了一首他闻所未闻的曲子。 他多次想要提醒,又不忍打断这动听的乐曲,最后竟然换了角色,自发替她把门。 “外面有人来了,姑娘,你是女眷,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他在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时,忍不住对她说。 她茫然地回头,一双剪水瞳静若一汪清潭,她不知少年何时到来,见他衣着华美,便想起身行礼。 没想到对方抓住她的手腕,向侧门跑去。 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气喘吁吁的话语:“跟我来。” 她从小见的外男不多,她该是慌张的。 然而对方对宫中复杂的路途驾轻就熟,一双星眸透出坚定之意,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女眷的地方到了。看你的打扮,该是跟着府上的格格来的罢,快点回去罢,莫要再乱跑了。”少年将她送至长廊,向他热络地挥手告别,露出一排白牙。 她心中一热,没有辩白,轻声道谢,便盈盈而去,连头都不敢回。 她不想让少年知道,其实她在那里抚琴是被允许的。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感叹:“只可惜未听完那首曲子。” …… 皇后不确定他说的是谁,只向他回了一笑。 哲妃向来不注意这些细节,正细细品尝着眼前精致的糕点;贵妃听到此语,自然想到皇上口中之人是皇后,毕竟自己的琴技也是得她指点;其他的嫔妃只知道贵妃在弹柳絮纷飞,便暗自或羡慕或嫉妒皇上对贵妃的荣宠。 唯有一软糯的嗓音忽然问道:“那皇上现在还喜欢柳絮纷飞么?” 众人循声而去,还是那名怯生生不满十六的少女嫔妃。 皇帝在原来的世界和这个世界都未见过此女,便回头看了吴书来一眼,吴书来忙轻声答道:“这位是皇上登基初时入宫的乌佳氏,她的同胞兄长是贵州布政使恒文。” 原来是恒文啊。其实他对恒文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回去得看看他在这个世界的作为。 见皇上不认得自己,少女面无异色,若无其事地睁着无辜的双眼,等待皇上的回应。 皇帝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贵妃,他早就留意到贵妃琴音顿了几回,便笑着答道:“你这小丫头,让向来淡定的贵妃都一惊一乍了。” 贵妃敛目,收回与皇后对视的目光,连连应和道:“还是皇上体谅臣妾。” 皇帝收回目光,重新看着皇后,满目温柔:“朕如今依旧喜欢柳絮纷飞。” 皇后定定接住他的目光,如同那夜回眸时的神色,眼底仍是干净清澈。 花宴一直到酉时才各自散去。 “皇上可要在长春宫用膳?”皇后偏头问道,她的鬓发染上了霞光。 “朕想试试荼蘼花粥。”皇帝又喝了一杯酒。 皇后来不及劝下,只好噤声,起身准备亲自下厨:“臣妾这就去准备。” 却被皇帝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她只好转身,弯腰看着他,满是不解。 “朕能再听听梓童弹的柳絮纷飞么?”他的眼中是她近日来多次见识的热烈情感。 她理解这种情感,眼中的神色不住黯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