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纪思语因着宫里的酒烈,睡的尤其沉,一夜好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了。 “莲儿,莲儿!”她睡眼惺忪的叫唤。 莲儿是纪思语的贴身丫鬟,跟在身边好些年了,是个识眼色的聪明丫头,纪思语很喜欢她,便允她晚上睡在外间,有什么事方便照应。 “莲儿在呢,小姐,你可算醒了!”听到纪思语的叫唤,莲儿麻利的端着一盆热水,疾步进了内间来。 “什么时辰了?”纪思语从床上下来。 莲儿边伺候她更衣洗漱,边笑呵呵的回话说:“辰时了。” 这么晚了?纪思语心里咯噔一沉:“早膳要迟了,阿爹又要念叨我没规矩了,你怎的不叫醒我?” 莲儿委屈巴巴:“莲儿叫过了,小姐许是昨日赴宴太累了,睡的着实沉……” “罢了罢了,别说了,给爹娘请安食早膳要紧。”纪思语素来果断不扭扭捏捏,让莲儿打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便快步去正厅了。 到了正厅,果然家中老小都已经入座,纪尘松见她嬉皮笑脸的进来坐下,莫名拉下了脸色。 “如此懒散,不守时辰,将来如何为人妇?如何相夫教子?” 纪思语心里早有准备,于是厚着脸皮,死皮白赖道:“女儿知错了,啊爹,你就休要生气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纪尘松出人意料的大发雷霆:“真是没一天让人省心!” 不就是睡迟了些,至于板了张冷脸么,莫不是大清早的就吃瘪了心情不好?纪思语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转而看向大哥纪书霖,只见他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气氛尴尬,最后还是柳氏打圆场:“人齐了,快快开早膳吧,睡过了是小,耽搁了政事是大,贤枝,先给老爷和大少爷盛上粥。” “是。”贤枝识眼色的应声,熟练的把备好的吃食端上桌,纪尘松总算不再念叨纪思语的不是,随口扒了两口粥便出府忙公务去了。 他前脚一走,纪书霖也后脚跟上。 见家中两罐子火药出了门,纪思语这才放松了神经,嬉皮笑脸的把位子挪到柳氏身边:“阿娘,阿爹这是怎么了,吃了炸药了?还有大哥,也是怪里怪气的。” 柳氏也是捉摸不透他们怎么回事,猜测着:“你阿爹啊,许是想念阿音了吧,在身边养到这么大,嫁出了门舍不得,总是要些时候适应的,话说回来,你呀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明年秋天便要及笈,该好好练习女红,有副女儿家的样子才是。” 面对柳氏的老生常谈,纪思语除了附和以外,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口是心非道:“娘说的对,女儿记住了。” 柳氏满意的点点头:“哦对了,宁永王方才遣人来通传,说是想要见你一见。” 她给贤枝使了个眼色,贤枝便连忙从柳氏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过去。 纪思语脸一抽,常洛真是个怪人,想要见我,知会我便是,为何非要知会了府里,再让人代转信函?这戏文里的男女约见,不都是暗中往来的吗?你这样,搞的府中上下人尽皆知,也不怕惹人闲话。哼,好在我不喜欢你,管你怎么做。 她心里吐槽,嘴上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随手把信函往袖子里一塞,没有再接话。 反到是柳氏,拐弯抹角,啰啰嗦嗦,就为了告诉她,宁永王是个不可辜负的良选,切不可错过了云云。 听的她耳朵生茧。 熬分熬秒,这食不知滋味的早膳总算散场,纪思语逃命似的逃回院里,瘫在竹榻上才算喘上一口舒畅的空气。 莲儿边打扫着卫生,边随口说道:“小姐,莲儿听底下的人说,宁永王今早差人来寻过你,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纪思语差点从软塌上跌下来:“这桩破事,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莲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得连忙解释:“莲儿只是听说,并不知其中详情。” 纪思语叹气,详情,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详情。 想到此处,她终于不情不愿的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拆开一看。 昨日匆忙,只得照面,念思一夜,今日已时,望与一见,老地方,不见不散。 落款,常洛。 “烦人。”纪思语把信揉成一团丢给莲儿:“撕了。” 莲儿杵着不动,哪里敢撕一个王爷的信。 “小姐何以每次提到宁永王都这般大火气?” 纪思语架起腿,不解的问:“你也觉得我不该那样凶巴巴的对他?” “小姐当真要莲儿说?” 纪思语点头。 莲儿放下手里的活,小跑到她面前:“莲儿觉得,宁永王对小姐用心之致,而且温润如水,不争不抢,在这血雨腥风的宫里,是难得的清静人物,小姐若是得其庇佑,定能一生衣食无忧,安稳一世呢。” 纪思语看着莲儿,她的神态,像极了恋爱中的少女,面颊泛红,眼神有光。 常洛在太多人眼里都是良人,所以,真的是我太过苛刻了吗?还是你我之间,缘分太浅。 她从软塌上懒洋洋的站起来,不论情深缘浅,今日阿爹心情不好,是再不该得罪他了,既然常洛来了书信,终究人家是皇子,还是老老实实,去见他一见吧。 想到此处,纪思语伸了个懒腰,无奈的大步跨出了院门。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莲儿追上去。 “去见你们人人喜欢的宁永王。” “小姐你不换身衣裳吗?” “才懒得烦。” ## 常洛所说的老地方,是在离纪府不远处的一个酒楼。 酒楼名曰得水台,临水,三楼处有一个东向的包间,开窗望河,抬头见月,甚是雅致,此包间由常洛长期包下,纵然他不去,别人也用不得。 纪思语不爱坐马车,觉得太招摇过市,便和莲儿两人步行前往。 酒楼里门庭若市,小厮认得她,热情的过来招呼:“纪小姐,真是巧,王爷刚刚上的三楼,小的带您上去。” 纪思语跨出去的脚悬在半空中,语塞气闷,我今日来见那常洛,皇城上下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她无奈的对小厮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忙你的去,本小姐认得路。” 说罢她便低着头,做贼似的快步上了三楼,生怕再遇到个什么熟人,八卦的寒暄一句,哟,来见宁永王呐! ## 包间的门虚掩着,随从灏广恭敬的守在门前,常洛每次见纪思语,都是由他跟随伺候,一来二去,莲儿与他也算面熟,客气的对他微微一笑,随后推开门,纪思语便走了进去。 常洛本背对着她在窗边看风景,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迎上来:“思语,你来了。” 今日的常洛,依旧穿着十年如一日的水色长衫,头上配以简单的发馆,若不是腰间的凝雪玉佩,朴素的恐怕连个普通人家的少爷都比不上。 纪思语客套的行礼:“臣女纪思语,见过王爷。” 常洛伸手扶她起来:“本王说过好多次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纪思语依旧疏远的说:“是,王爷。” 常洛不再执着于此,示意她坐下。 “不知王爷今日寻臣女来,是有什么要事?”纪思语开门见山。 常洛反问:“没事的话,本王便不能寻你了?” 纪思语没接话。 常洛从桌上的果盘里取了一个桃子给她,随口闲聊:“昨日安沁儿有意刁难你,幸得你聪慧机敏,总算化解了去,本王回府后一直想着,你与安沁儿难得一见,她何以这般针对你?” 她为什么针对我,你个当事人难不成心里没有半点数?纪思语心里吐槽,嘴上却是客套的说:“这事,臣女确实不知,不过昨日之事既已化解,我也无意深究,兴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常洛皱眉:“安沁儿的父亲是丞相,位高权重,她若是一心针要对你,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日你们再见面,恐怕还会有所刁难。” 纪思语笑笑:“王爷也说了,我与她是难得一见,下回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一点小事,劳烦王爷记挂至此,臣女愧不敢当。” “思语,本王是真切的为你担心,不瞒你说,宫中有人传言,昨日喜宴开始之前,祁安王突然将你带走,此事,可是真的?” 纪思语一僵,宫里的长舌妇可真不比市井少。 见她默认,常洛越发关切的说:“你的事,本王本无权左右,只是本王担心你心思单纯易受人欺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告诫你一声,祁安王与武英王两相争储,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既是争储,必有一败,与败者近,则受其牵连,况且他城府极深,又与庆亲王水火不容,如今你阿姐嫁给了平郡王,也就成了庆亲王的儿媳妇,这一切,你可都明白?” “王爷想说什么呢?”纪思语反问。 常洛直言:“本王是想说,你该与他保持距离才好,切不可……任性妄为。” 什么叫切不可任性妄为?纪思语心中不快,不是说不该左右我的吗?这会儿,劝诫之余,怎的多了几分训斥之意。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默默地不作回应。 常洛似乎察觉自己言过了,顿了顿,总算结束了这个话题,他随后指着她手中的桃子,语气讨好:“这是南境新鲜运入宫里的蜜桃,皇上照例平分,本王得了些,便都拿来给你尝鲜了。” 这蜜桃颗颗水润饱满,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上品,纪思语拿在手里,嘴馋,却没张口:“既是皇上赐给王爷的,臣女怎敢随意吃了去,谢过王爷的好意了。” “本王的,他日便是你的,何须如此见外?” 纪思语哑口。 常洛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本王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 动动口也就罢了,怎的还动起手来了!纪思语哆嗦的连忙把手抽回来:“我我我吃,我吃桃子。” 常洛笑笑,把手收了回去,痴痴的笑看着她:“吃吧。” 闷头一个蜜桃落肚,两人之间重回尴尬。 常洛只好起身告辞:“本王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我择日再见,可好?” 纪思语如获大赦:“王爷正事要紧,赶紧去忙,千万不要耽搁了!” 常洛笑笑:“本王看你走。” “如此,那臣女先行告辞了!”说完,她便行了礼,飞也似的跑了,她是怎么都没想明白,这样无聊的见面,到底有什么意义? “王爷,她们走远了。”过了会儿,灏广从外头推门进来。 常洛把玩着桃子,漫不经心的对他说:“把这些都扔了。” 灏广不解:“这……可是皇上赐的桃子,扔了?” 常洛斜嘴微微一笑:“本王从来只留最好的,而最好的,皇上都留给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