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抄起石小蛮的枪一个箭步蹿到主卧次卧之间的门廊,斜靠着墙把枪口指过去,可眼前的人却有点搞笑:
一个高大却臃肿的胖汉子,戴着一顶奇怪的红缨帽子,一脸尴尬地屈膝呆在那进退维谷。
“别开枪!兄弟有话好好说!我是记者!不是坏人!”那人晃了晃脖子,像是一只摇头晃脑的肥头鹅,胸前的相机滑稽地晃来晃去。
枪口轻轻往上挑了挑继续指着他。
记者的手往斜开襟的民族服饰冬衣摸去。
“住手!”石小蛮紧张地喊了声,她以为对方要掏枪,记者不得不停了手重新举起来,屈膝的他活像是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站起来的狗熊。
“不要紧。”李存看出了这人软塌塌的衣袍前襟根本没什么威胁,你要说赛博的未来有什么袖珍致命武器那倒有可能,可在这个蒸的汽未来……还是省省吧。
“得嘞!”记者点头哈腰地放下手来,从前襟怀里的口袋摸出一张名片:“兄弟我《新阳日报》记者,巴尔虎。”
石小蛮接过名片,李存歪眼瞄了下:“蒙族?”
“哎兄弟好眼力,祖上布里亚特部。”他指了指脑袋上的帽子接着说道:“凛冬人口灭绝后,谁还在乎这个啊,老家儿蒙语都不会说了,居然还把布隔壁巴尔虎部的名儿安我头上了。”
他头上戴的是布里亚特部传统帽子,尤登。黑毡布料制成的圆锥形,顶上一撮红缨,两侧倒垂着长三角形耳扇,后面一道能搭到肩膀头恰好覆盖脖子的圆扇。
这玩意儿四季都能戴,天热的时候背后圆扇窝到里面,再把两侧耳扇拉上去系好就是宽大的三角圆锥帽,遮阳;天冷时耳扇和圆扇都放下来,再冷些就直接把耳扇在下巴颏系好,保暖又防风。
不过在这座升腾着蒸汽天天下雨,却因为冰山的遮挡基本无风的新阳城,巴尔虎的尤登是李存前世比较少见的戴法,耳扇拉上去,背后圆扇垂下来,宽大的帽檐遮雨,在圆扇的保护下雨水也不会灌进脖子。
一顶好帽子,戴在一个滑稽的脑袋上,而这个滑稽的大脑袋正冲石小蛮满脸堆笑:“石警官,咱们白天见过啊。”
石小蛮想起来了,自己赶到现场后,当时门口就是这个胖子记者非要挤进来拍照,还被罗大成警长给轰了出去。
李存打断了巴尔虎这个人油子的客套:“巴记者有何贵干?”
“嗐!瞧兄弟您说的,什么巴记者巴老师的,招呼兄弟‘虎子’就行啦,有事儿您言语,别的不说……”
“咳。”李存轻轻咳嗽声,眼前这胖子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前世蒙族兄弟们的干脆利落,李存从门廊走出来故意拉了一下枪栓,哗啦一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我说我说,今天我在现场时发现不对劲,想着回现场看看,正好在楼下瞧见咱房里亮着灯。”这时嘚吧嘚的巴尔虎猛然间看见了李存的脸,一张快嘴也结巴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
“妈的,不可能不可能,今天怎么人人就只会说个这个吗?”
“可我拍到了……”
“拍到我死了是吧?说来话长,不说也罢。现场哪里不对劲。”
巴尔虎知道是哪句话救了自己一命,于是立刻从怀里掏出照片,指着上面石耀阳的遗体说道:“李兄,不对,李爷这么聪明应该也发现了,石工手腕上有捆绑痕。”
那是法医抬着尸体路过巴尔虎时磕碰了一下,石耀阳的胳膊从担架上滑落,手腕从衣袖处露了出来,巴尔虎都来不及在取景器里对准,就这么盲拍抓取了一张,没想到还真让他拍到了。
这下石小蛮对李存再没有半分怀疑了。
“就这?”李存有点不耐烦,他看出来了五大三粗却猴精猴精的巴尔虎还在藏着掖着。
明明被看穿了,巴尔虎却一点都不尴尬,在这个人人营养不良的年代,他还能保持着他们民族不相信腹肌的饮食水平,肯定是个左右逢源的主儿。
“李爷好眼力。那兄弟我不装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巴尔虎还是没忍住卖了个关子:“我查过了,石工前阵子在泰山社借了好多钱。”
是了,李存也想起来了,当初组长叫自己来吓唬石耀阳的理由,就是他欠泰山社的钱。
“不对,我想想。”李存举着枪陷入疑惑,他问身边的石小蛮:“你父亲借钱干什么?”
石小蛮也是一脸愣:“我家是不富,但在新阳绝对不是穷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爸爸要这么多钱干嘛,没听说家里要置办什么,难道是爷爷……”
“嘘。”李存打断了石小蛮,挑了挑眼提醒巴尔虎未必就信得过,可这个人油子打哈哈似的笑了下,显然是已经记住了“爷爷”这个人物。
但李存打断石小蛮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突然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没有声音,没有味道。
但你好像就是能看到毒蛇在阴影中吐着信子,腥红的Y字形在微光中翻动着亮出了獠牙后的毒腺。
第六感?
说不好。
李存端着枪,右手食指轻轻靠在嘴边,让两人不要出声,歪了歪头让他们躲到最近的墙边,而他的眼神,死死压在五三式步骑枪的机械瞄具上。
李存察觉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变慢中失声,毒蛇的信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信子嘶嘶嘶的可怕微声清晰可闻。
顺着瞄具钢铁的缺口看过去,极度的专注之下,准星上的机械伤痕是如此的显眼,再往前的门关方向,月光从楼道窗户柔和地照进一地蓝色清光。
过了一会儿,好像是一片水雾飘过了月亮,温柔的蓝光骤然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