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是他仅仅是一个刚刚步入仕途的七品小官,那时,这里还是当朝第一武将林将军的府邸,恰逢林将军四十大寿,他便与其余大小官员一同前来林府参加寿宴。 他清晰记得,当时一群四五岁的小娃蹲在池边戏水,欢声笑语,阳光正猛,不远处的木桥上,有几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正在欢谈,其中有一身着翠绿色裙裳的女子,皮肤白的发亮,远远望去,容貌如春色般美好。 那一刻,他只是略微惊艳,可接下来,距离他很近,本在池边玩耍的一小娃居然掉进池里了,他周围乃一介书生,大多不懂水性,他也亦然,可慌乱之际,他顾不得其它,刚想跳进池里将小娃救起。 一个翠绿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轻盈的身子,仿佛在水上走路似的,转眼就到眼前,往下一捞,便将那落水的娃救起,徐徐在池边落下,就距离他一丈远。 哇哇哇哇.. 小娃因为受到惊吓而嚎啕大哭,那女子将小娃抱于怀里,轻声抚慰着:“玉儿,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呢。” 小娃的哭声渐停,那女子起身,恰好与他四目相对,就那一眼,他就知道,此生他的目光都无法从她身上挪开,也是自那之后,他奋力上进,只为伊人。 宋立国一口气说了许多,至于后来林家被陷害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他也是用性命保住了他的夫人林美秀,也因为她,他买下了现在的府邸,可却没料到,她终究因为家门的惨案,终日郁郁不欢,导致年纪轻轻便因病逝世了。 自那之后,他便极少再来清凉亭了,旧物勾人思,睹物伤人心。 宋林江深知父亲对母亲的爱意,可他还是头一次听父亲如此详细的与他提及母亲之事,他才知道,原来母亲当年是因为家门不幸而伤心逝世的。 “江儿,父亲与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知道,你母亲能文善武,是这时间难得一见的女子,父亲此生有幸遇上你母亲,确实幸运,可父亲不希望你,以你母亲为标准去寻觅女子。” 父亲始终是因此事找他前来,宋林江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他就是无法喜欢,几乎所有人见到他,都是恭敬乖巧,如此之人,他实在无法想象要与之生活数十年载。 “父亲,我确实对高家姑娘无感,也恳请父亲再给些时间我。” 哎!宋立国重重的叹了一息,也不知道该说江儿是随他母亲还是随了他的性子,在他年轻时,也是除了林美秀,其他人也一律不入他眼里,哪怕周围的人都在劝他尽早放弃,以林将军的地位,是不可能将嫡女下嫁与他的。 可他就是像牛一样倔强,坚持了数年载,终于将伊人抱在怀里,这命运的轨迹,怎么都是如出一撤! “可江儿,公主那边刚刚退婚,高家不以此为芥,都是因为思儿对你情有独钟,你却,如此待她。”宋立国气的抬起臂来,又往下一甩,刚刚他收到了高府的来信,含蓄的表达了对宋林江今日态度之不满。 “父亲,母亲小时候曾与我说过,有些人,一眼便是一世,很多缘分在第一眼的时候,便已确定,孩儿虽然不认同一眼定终生,可我已与高家小姐见过不下五次,心里是如何,孩儿自当更加清楚。” “若是因为我的一时心软,给高家小姐留了念想,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兴许是因为母亲早逝,宋林江从小心思缜密,做事周全,每做一件事情,必定考虑再三,以对身边人最小伤害为上,宋立国听着,心底不禁反省,是他过去对江儿的管教出现了问题,为何这孩子在考虑事情时,总先考虑他人,可他自己呢? “父亲,我在外劳碌一天,现已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宋林江说道,脸上一脸疲惫,也是,他在外也奔波了一天,况且,是他最不喜欢参加的宴会,宋立国挥挥手,示意让他先回去。 只是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宋立国依旧凝神伫立于亭里,抬头凝视着那轮弯月,柔色道:“美儿,是为夫做错了么?” 从宋园离开,本有一条小道可直接回到江园,可偏偏大少爷却走了另外一条路子,月凌不解,询问道:“大少爷,现在已过未时,是时候回江园了。” 月凌大概猜到,大少爷兴许是想去万书阁了,可时辰已晚,况且一天在外操劳应付,确实容易让人疲惫,只好出言劝说,可宋林江却摇摇头,道:“无妨,我去去便回。” 前些天,他曾在万书阁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古籍,里头有几本书十分有意思,如今有时间,他便想着将书带回到江园,一解长夜寂寥。 “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进去一会。” 走至万书阁廊道上,宋林江便吩咐道,一般来说,他喜欢独自去万书阁,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月凌便没继续前行,站立在廊道的边上,目视着大少爷徐徐走远。 万书阁里,菀碧莲正提笔书写,短短半个时辰,她已经摘抄了数页,手也微微发酸,可内心对书籍的热爱,让她始终没停下来。 吱呀。 木门被推开时,独有的声音,菀碧莲一惊,这声音分明近在身旁,肯定是有人进入万书阁里了,下一秒,她吹灭了一旁的烛火,瞬间,万书阁漆黑一片。 宋林江才刚进门,就听到角落有细碎的脚步声,本已经提高警惕,本想朝着那细碎的声音走去,可骤然,烛火灭了,周遭漆黑一片,只剩下皎洁的月影。 “大少爷,你没事吧?” 门外一人闯入,是月凌着急的声音,随即,柔和的烛火已经点亮,月凌持剑,见宋林江并无大碍,便在他身旁,警惕的注视四方。 宋林江下巴轻抬,目光瞟向书架后的角落,月凌点头,知道了是何意思,便持剑,小心的朝着那方向走去。 片刻后,月凌快步小跑而出,摇头,示意里面安全,宋林江戚眉,不对,刚刚的声音,分明是从里头传出来的,便抬腿往书架后走去。 书架的后面,有一张膝盖高的原木书桌,上面搁有墨汁和毛笔,一旁放着一本打开的书籍,宋林江附身,打量着桌上的物品,那书籍折痕清晰,估计是刚折不久的,那墨汁未干,就连毛笔上的墨汁,还是湿润的。 刚刚在这里,必定有人,而且,应该尚未离开万书阁。 宋林江仔细察看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书架下的书,万书阁里的书,一向整齐,不可能置于地上,月凌得令,便将那书拾起,递给了宋林江。 “大少爷,这本书,估计是刚刚被临摹的,上面的墨水,还未完全干透。” 月凌说道,宋林江翻开着那本只写了几页的书,这字体,灵活巧妙,笔画间如行云流水,如此成熟的大家笔法,当今世上已找不到几人能有如此造诣,他大概猜到了几分,无非便是有人想摘抄那被水浸湿的书籍。 只是,能有如此功底和笔力之人,究竟是谁呢? 宋林江不动声色的将那书搁于桌上,领着月凌离开了,既然他人不愿露面于他,那他大可不必勉强,若时机到了,他也能知道,那究竟是谁。 只是月凌不解道:“少爷,不用找人将他抓出来吗?” 他只担心,若是那人存了坏心思,那可是有可能会对少爷的安危造成影响的,可宋林江笑了笑,摇头道:“那人心不在此,只在书上。” 刚刚受惊吓,菀碧莲顾不上其它,几乎是下意识的往身后那高大的书架钻去,将整个人都隐藏在那其后,连呼吸都不敢了,而奇怪的是,那进来的人却几乎没怎么言语便离开了,直到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松了一口气,额上也渗出了薄汗。 菀碧莲这才悬下心来,背后早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她并不知道究竟是谁曾经进来了,可让她奇怪的是,进来的人脚步极轻,几乎都听不到声音,可离开之时,却听到清晰的声音。 仿佛那人是在告诉她,他们走了。 可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