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纸板窗透入。
昏暗的房间中可以看见光束中灰尘飞舞。
和室的布置讲究清雅,有禅意。
这间厢房内摆放的东西不多。一个梳妆台,窗前摆放着一张长几,上面有一个黑釉小花瓶,内中插着束清晨刚采下的龙胆花。
东壁上悬挂的一幅美人图,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
谨子跪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长发。
头发是女子的命。
保养得极好的乌黑长发垂委于地板上,借着微光折射出如上等丝绸般柔和的光芒。
以瓮盛装第一道淘米水,用木梳蘸着这种水梳头。
她大概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女子容貌最盛之时。
常年待在帷幕重重的房屋内,肌肤白皙,五官秀丽,一举一动皆是当年在京中严格教养出来的,永远以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人前,风姿动人。
用香皂净面后,揭开台子上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着以绿豆、白芷等中药粉末合成的香脂。
她不用侍女动手,自己亲自小心翼翼的挑了一指甲盖大小到掌心,双手蕴开,一点点按压在自己脸上。
敷粉,描眉,涂上口脂。
她满意地看着半身玻璃镜中自己清晰的影子。
这些唐物都是大宋国的珍品,仅有少量流出到倭国,毫不夸张的说,她如今所过的日子,比在京都时并不差什么,甚至更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当年果断下嫁了这位宋国商人的缘故。
京中的旧识或许在知道她嫁给商人后,怜悯她,哀叹她的命运吧。
镜中的谨子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眼波流转,满意地看着镜外的自己。
她的夫君温柔体贴,没有情人。或许,在游廊会偶尔有一夕欢好的露水情缘,不过那都不足为惧,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成婚之后,将她接回宅邸居住,树立了她“北之方”的地位,主持中馈。
她还有什么好忧惧的呢?
“易褪花容人易老,绵绵苦雨吾身抛”。脑海中突然想起宫中某位女官做的和歌。
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起妆台上的金莳绘发梳,继续替她梳发。
动作轻柔,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拉拽之力。
这名侍女名叫小鸟君,是她近来最宠爱的侍女。
当年从京都被迫离开,身边跟随的身份高贵的侍女都一一告辞另寻他处去了。这种乡下地方,能找到的侍女都是俗不可耐、不能谈论诗文的粗鄙女子。也唯有这位新来的小鸟君,不仅识字会文,还善解人意,近来越发觉得离不开了。
她一边为谨子梳头,一边低声说:“这镜子,还是小了点。听说宋国早就有等身玻璃镜了,若夫人能从镜中瞧到自己全部,才能体会到我等素日眼中的夫人,是何等风姿绰约啊。”
谨子闻言内心生出愉悦来,但转瞬间,她又因此想起那位宋国公主。
她住在宅邸时,房间中似乎就摆放着这样一架等身玻璃镜。
人若站在它面前,纤毫毕现。以珍贵的沉香木为镜架,边缘是匠人精心雕刻出的仙子,衣带当风,脚踏祥云,发丝、衣裳的褶皱都极其细腻,也只有大宋宫廷的工匠才有这种手艺。
随即,脑海中又回忆起公主房间中摆放的其他物件来。
无一不是举世珍品。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位公主搬出去后过得怎么样了。”小鸟君还在说道。
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