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时相比,回程的旅途虽然规格差不多,安排却舒适了许多。
这大概是女皇的一点小礼物。
马车一路驶向西南,在十天后回到了奥地利境内,在离国界不远的第一个奥地利庄园休息。
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安塔妮亚平静地想。
当然,暂时回来,是为了未来可以更好地离开。
在俄罗斯度过的半年,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倒流的时光与身份。刚重生时冲昏头脑的激动已然褪去,现在需要考虑更为现实的问题。
比如,如果她不想将来像上辈子一样嫁去法国,要么得让自己嫁到另一个国家,要么就……干脆逃离王室。
嫁到另一个国家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毕竟,她所有哥哥姐姐的婚姻都堪称王室联姻的悲剧典范。
尼古拉倒是给了她启发。
一场干净的纵火,就可以让她的身份从此掩埋于尘土之中。
但更重要的问题是,离开后该如何生活?
安塔妮亚上辈子几乎没有踏出过宫廷一步,但临终前的那几年足以让她获取一些必要的常识。
她需要钱。大概需要很多钱,至少要足够买下一座庄园?
呵,相当多人觉得她上辈子买了一条能够购置一艘军舰的项链呢,她忍不住有点想笑。
“尼古拉,你知道怎么赚钱吗?”安塔妮亚歪过头问尼古拉。
既然他能够顺利从俄罗斯和塞尔维亚的双重掌控中逃出,就一定不简单,想必考虑好了后续的生计问题。
打扮成侍从模样的小少年正坐在不远处发呆,被她一问回过神来:“嗯,很简单。”
尼古拉是以侍卫的名义混进她的随从团的。因为尼古拉身份尴尬,加上两人年纪相仿,安塔妮亚干脆就让他待在自己身边。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孩子很有自知之明地安静,从不主动打扰她。安塔妮亚不喜欢身边总有人晃来晃去,烦。
哟,很有自信嘛。“说来听听?”
“比如,那座磨坊。”尼古拉指了指远处。
“嗯?”看起来是座很有年头的磨坊,但现在看起来冷冷清清,不像是在工作的样子。
“你要加工粮食?”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赚钱的好方法。
“不,我要加工磨坊。”尼古拉淡定地回答。
“加工磨坊?”安塔妮亚问道,“怎么加工?”
这座磨坊看起来的确奄奄一息的样子。
“现在是干旱天气,河流干涸,磨坊没有足够的水力来碾谷子,就只好荒废了。”尼古拉解释道,“这是因为它只能依赖水流的力量。”
“不然呢?”难道雇人吗?人哪里比得上河流呢。
“你知道蒸汽机吗?”尼古拉笑起来。
“嗯……”安塔妮亚思索片刻,“中国人用来烹饪的那种水汽?”
欧洲人不怎么用,但她在凡尔赛与好友们谈天论地那些年,聊过很多全世界稀奇古怪的小知识。她还对牛奶蒸羊羔产生过兴趣——那该是什么神奇的味道?
尼古拉微微皱起眉头——瓦特改良蒸汽机应该就是1770年左右……吧?
不过他随即想到,科学史上记载的大概是科学家做出第一台机器的时间,而样机到实用,再到为普罗大众所熟知,往往会花费很多年时间——他自己也深有体会。
于是,他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说的是水壶烧开时,会把壶盖顶起来的那种。”
“啊。”安塔妮亚略微一思索,开玩笑道:“难道你想让蒸汽小精灵帮你推磨?”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尼古拉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挺聪明的。”
“谢谢你的夸奖,先生。”安塔妮亚更想笑了,“不过蒸汽可以顶起壶盖,那是因为壶盖很轻,可石磨几个人都推不动。”
“密度很重要。”他又说了一个她听不懂的词,“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能量的转化。热本身就是一种能量,它能够转化成其他能量——比如,通过加热使气体膨胀的方式。发热是很容易实现的,所以,我们只要有合适的机器,就能让这些能量都为人类驱使。”
安塔妮亚听得有些绕:“那么,烧火就可以推动磨盘?”
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难道真的不是魔法?
“不过,在此基础上,受力结构和频率也很重要。”
少年笑了笑,“你想看点好玩的东西吗?”
他一边问,一边起身走到了院子一边的葡萄藤架下,弯腰拾起了一块石头。
“我很期待。”安塔妮亚一手托腮,悠闲地歪头看他。
尼古拉没再说话,握着石头开始有规律地敲击铁架中部的一个焊接点。一二三四……
他想做什么?安塔妮亚一边纳闷地看着,一边从小圆桌上的白瓷盘里捏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
甜蜜,水灵,这是奥地利圣罗兰葡萄的味道。
一口葡萄还没咽下去,突然“轰隆”一声,枝叶葱郁的葡萄架就这样在安塔妮亚面前霍然垮塌,激起满院扬尘。
“咳咳咳咳……”安塔妮亚猛地被葡萄呛住了,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安塔妮亚殿下!”侍女长慌忙推门进来,看见了一片狼藉的院子,赶紧过来拍安塔妮亚的背。
“上帝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咳,没事……没事,去忙吧。”安塔妮亚艰难地稳住了气息。
“哦,好的,我马上去找莱迪亚伯爵……真是的,他接待公主殿下的院子怎能有这样的安全隐患呢!”
等到侍女长嘟嘟囔囔地离开,安塔妮亚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咳出来的泪水,这才不可思议地问尼古拉:“你是炼金术师吗?”
“有人这么说过我,”尼古拉笑了笑,“不过我更喜欢另一个称呼——科学家。”
“殿下,这是科学的力量。”
少年颇有绅士风度地压了压大礼帽的帽檐。动作优雅,可惜因为面容太过稚嫩,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拙劣地模仿大人。
安塔妮亚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天,才笑出声来:“我所知道的科学和你展现的科学,好像不属于一个时代。”
她作为法国王后,曾经陪同国王参观过巴黎科学院,也曾经接见过拉格朗日和拉瓦锡。她知道这些科学家在做伟大的事情——可她并不太懂,也不需要懂。
他们的名气可远远比不上当时周游各国的炼金术师卡缪斯特罗,那才叫创造奇迹、万众追捧。
小少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哟,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好吧,科学家先生,”安塔妮亚若有所思地说,“既然你把我的葡萄架都给毁了,请你到旁边葡萄园里帮我摘几串葡萄吧。”
“——顺便请汉娜再沏一壶柠檬茶,现在这杯里全是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