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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个人在拉克丝这个位置上,或许她就愿意接受嘉文四世的条件了。
当贵族嘛,大家归根结底为的是什么?
无非是权势地位、荣誉利益而已。
以德玛西亚贵族的角度来看,接受了嘉文四世的条件,那接下来拉克丝就可以在北境,在福斯拜罗,建立起一个新的文化中心。
在雄都的艺术支援协会早就被落魄贵族子弟填满、风气渐渐趋于保守、灵气彻底消失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创造一片全新的繁荣。
这份屹立于北境的繁荣将会将缔造者以艺术形象的方式,世代流传下去。
然后,在千百年之后,她的名字会成为一个家族、一个地方的荣耀,被人所瞻仰传颂,拉克珊娜家族在帝国北境的统治也会世世代代。
到时候,拉克珊娜会成为吟游诗人嘴里如先民一般的荣耀,她的人生经历会被铭刻在石碑上、记录在书籍中,真正意义上赢得生前身后名。
在嘉文四世如此有诚意的条件下,任何一个正常的贵族,都会愿意接受交出军权,因为他给出的条件,实际上就是德玛西亚人臣的巅峰。
考虑到目前为止,德玛西亚国王的姓氏只能是光盾,这理论上说也是拉克珊娜·冕卫的极致。
但很可惜,这不是拉克丝想要的。
从九岁的时候开始,当拉克丝觉醒了魔法,她的命运就和一根邪恶的棍子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
在卡尔亚的贴心教导下,拉克丝承担了她那个年龄不应该承担的责任,时刻如双面人一般保持着表演姿态。
也正是因为卡尔亚的贴心教导,拉克丝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对她而言,时间和空间似乎都无法成为遮蔽她视野的帷幕。
当别的贵族少女还在埋头礼仪大全,痛苦地在嬷嬷的监督下背诵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礼仪之时,拉克丝却已经在研究符文之地的世界法则了。
当别的贵族少女初次试着经营产业,尝试着开始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甚至被人耍的团团转时,拉克丝切身体会到了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差异。
当别的贵族少女还沉浸在爱情之中,为家族的利益和自己的个人情感而感到痛苦和两难之时,拉克丝已经在瓦祖安见证一个政权的诞生了。
当别的贵族少女终于迎来自己婚姻,和自己爱或者不爱的人走在一起形成新的利益纽带之时,拉克丝已经于吉光片羽间看见了时间的涟漪。
在嘉文四世看来,拉克丝是贵族典范,是所有德玛西亚贵族所应该效彷的榜样,她恪守礼法,忠于家族,热爱国家,虽然和自己有所不和,但那归根结底源于贵族和皇室之间天然的矛盾。
但实际上,这些不过是拉克丝的表象,她在十岁的时候就知道,善良应该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或者自我感动,再怎么光鲜亮丽的贵族,他们身上的每一缕丝线,都是治下平民的汗水。
卡尔亚的故事里从来都没有自己,所以拉克丝也能跳出第一视角,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恕瑞玛帝国那历时千年的迭起兴衰。
在嘉文四世的眼里,或许收揽贵族的权力、整肃贵族的行为、扩大贵族的威势之后,德玛西亚就会真正兴盛辉煌,而后便如童话故事的结局一般,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在拉克丝的眼里,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她能做的、应该做的,是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路,德玛西亚的结果不应该是无尽的荣耀,而是永远走在追求荣耀的道路上。
从这个角度上说,拉克丝是很贪婪的,她的贪婪之处在于,她的理想注定会无限延伸,哪怕有一天符文之地的人走入星界,走向诸界,她的理想也依旧可以如群星般闪耀。
放下手里的这封信,拉克丝忽然笑了。
虽然都是登峰人,但她和嘉文四世看待问题的角度却从来都不一样。
也许作为一位国王、一位皇帝,嘉文四世干得不错。
但在拉克丝眼里,他所作的一切,归根结底维持的,不过是一种注定被淘汰的腐朽统治。
仅此而已。
站起身来,拉克丝来到窗前。
打开窗户,她的目光落在了福斯拜罗城中。
这座古老的城市,此时正以全新的姿态,迎接着拉克丝到来之后的第十五个春天。
春日演讲之后的福斯拜罗依旧有些寒冷,但结束了猫冬的福斯拜罗人却早就已经行动了起来,这是一种有别于德玛西亚其他地区的全新秩序。
拉克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福斯拜罗,看着商贩走街串巷,看着行人忙忙碌碌,看着炊烟鸟鸟升起,看着学校熙熙攘攘。
商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柴火的哔哔波波,学生们的笑声和叫声,都被揉碎在了初春的风中,零碎地倾倒在拉克丝的耳畔。
仿佛一个北境老人的絮絮低语,柔声倾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回了目光,微笑着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摊开了信笺。
“尊敬的嘉文四世陛下。”拉克丝沾了沾湛蓝色的墨水,在纸上留下了一行优雅的花体文字,“见信如晤,很荣幸在北境冰雪消散之日,得到来自于皇帝陛下的问候,只可惜身在北境,军务繁重,欲往雄都共庆帝国荣耀而不得行,拉克珊娜甚憾……”
……………………
半个月之后,身在德玛西亚雄都的嘉文四世,终于收到了拉克丝的回信。
当他打开了信笺,从头到尾读完了拉克丝的回信之后,这位皇帝陛下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就暴涨了起来。
拉克丝的语言和她的花体字一样漂亮,带有德玛西亚贵族那种特有的矜持和优雅。
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嘉文四世忍不住想要骂人。
在信中,拉克丝先是恭喜了一番嘉文四世的赫赫武功、表达了自己未能参加庆功典礼的遗憾,但随后却话锋一转,主动解释起了她没办法抽身前来的原因是“军务繁忙,战争糜耗巨大,战士需要安抚”。
如果只是解释,那也不是什么问题,哪怕是没有实际内容的、礼貌性的解释,也可以被视为礼仪的一环。
但偏偏拉克丝还仿佛“不含任何恶意”地将北境的战后抚慰和雄都方面进行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按照拉克丝的话说,北境行者们“出身卑微,不明大志,不知何谓荣耀,只以为纳施拉美战役和诺克萨斯侵略一般无二,故心有戚戚,茶饭不思”,偏偏自己“府库无余,难兴庆典以励三军”,所以只能“与之同行,审以大义”。
可惜自己“口笨舌拙,不能厘其中关窍”,费了好一番功夫之后,北境行者“心中颇有积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