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头很好。
温宣鱼心里一动,捡起话来道:“说起老家来,我还没有去过金陵呢。舅舅,你知道吗,我昨晚做梦好像梦见祖母了,说她住的地方很湿,都生了痱子,好生难受。”
莫朗闻言摇头道:“你与你祖母从未谋面,休得胡说。”
虽然未谋面,但她是知道的。
前世温宣鱼曾经在金陵短暂停留过,那时候世子万淼去江南,将她一并带上,那是她唯一一次出远门,在船上吐得一塌糊涂。有一天,她恹恹被万淼捉起,让她上了马,她坐在他马鞍前面一小块地方,斗篷挡住他不安分的手,左右行人侧目而视,她只觉难堪,根本无心看左右的风景。
等纵马过了两处浅水小道再回去,万淼跳下马牵她下了马,温宣鱼面色微红,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毫无掩饰的怨愤。这是她母家母族所在故地,而他,竟如此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不肯留给她。
万淼似乎很乐意看见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神情:“我以为你当高兴,刚刚那地听说是你祖母坟茔故地。只可惜,运河起,水漫——”
……
温宣鱼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记忆。
她一双水灵灵而又天真的眸子看着舅舅,说:“不是的。梦里祖母说,河水涨了,淹了老屋,说她屋前两株柏树都快溺死了。”
听见温宣鱼这么一说,莫朗果然神色微变,母亲的坟的确位置不高,前年老家来信说震征劳役扩建水道,而坟前过世时那两棵柏树还是他亲自种下的,这样的细节连陈氏都不知道,阿鱼从未去过,自然不会知晓。
所以这个梦难道真的是——
但现在临近秋收,这一大摊子实在走不开人。他有些为难地沉吟着,陈氏见状在丈夫胳膊上按了一下,道:“莫慌,过两日我先去庙里求一求,看看菩萨怎么说。”
莫朗嗯了一声:“那我给族兄去一封信,劳他先照看。”
温宣鱼也没有想这事能一蹴而就,现在这个说法只是给他们心里先埋下一颗回去的种子。
一晚上,舅舅舅母都在房间里喁喁私语,不知道说了多久。
小黑狗摇晃着钻进房间,挤到了温宣鱼的鞋子上,打起盹来。
接下来的日子温宣鱼不知为何都没有见到孟沛。她照旧送了小莫远去孟家,等舅舅巡整完田间活计再去接回来。
只是现在姐弟俩后面多了个浑身漆黑的小跟班,温宣鱼给小黑狗取名叫团子。
肥嘟嘟的一团,倒是可爱。
如今等在门口的换成了孟家管家,见了她就远远地客客气气喊一声莫姑娘好,知礼得很。
孟沛虽不在,小莫远却是三句话都离不得孟沛,生怕别人不记得似的,季泽哥哥射箭多厉害啦,季泽哥哥多好啊送的茉莉花环多新鲜啊,季泽哥哥认识很多字啊,季泽哥哥说话连孟夫子都反驳不了啦,所有人都听季泽哥哥的话啦。
温宣鱼听弟弟话这样多,不由提醒道:“远哥儿,我们家的事情可不能什么都向孟夫子和你的……季泽哥哥说。”
莫远一派老道:“放心吧,阿姐,说咱家的事情又没有奖励。我就只说过咱家蚊子多,不说人。”就这还是季泽哥哥问的,问为什么阿姐脸上有两个红点。
温宣鱼捏了捏弟弟的鼻尖:“小懒鬼,那今天咱们早点出去,路上采一些艾草蒿草,回头晒好做些火绳。”
小莫远闻言得意地说:“阿姐,阿姐,你不用去采艾草,季泽哥哥说了有一种新的香要从京都那边送来,驱蚊可好呢。”
温宣鱼摇头:“再好的香也要花钱。可不能问别人伸手要。”
小莫远滴溜溜转眼睛:“那要是非要给我呢。”
温宣鱼摇头道:“也不能要。”
过了一会,温宣鱼突然回过神来,问弟弟:“什么叫‘说咱家的事情没有奖励’?”
说漏嘴的小莫远啊了一声跑掉了。
晌午,舅母叫了一个邻村的祝由娘子来家里教着打新绳结,那娘子看着温宣鱼就移不开眼睛,一会看一下。
温宣鱼偶尔听得几句“你这个姑娘看起来不寻常”“生得好白”之类的话。她从小就白,便是日头晒得狠了,一个冬天又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