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节
东京城里南北通向的官道两侧,挂起了五彩斑斓的灯笼,月上柳梢,灯亮如昼。
围着的人群里,一掌柜拿一描花鸟的朱纱灯对众人念道:“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四周围着的大多是前来赏灯的太太姑娘,听了这灯谜,俱都转着眼睛猜。
没等想出,就听一小儿声响起:“外祖母,是镜子,照照。”
众人一听,转念一想,看向掌柜。
那掌柜拍手叫好:“好个小哥儿,就是镜子。”
众人目光便齐齐落在那答上来的小哥儿身上,就见一粉雕玉砌的小人,穿灰蓝色麻缎衫,紫青色小撒裤,梳着整整齐齐的小牛角髻,被他外祖母抱在怀里。
掌柜笑着将那盏朱纱灯递过去,小家伙倾着身子接过,开心的玩了起来。
众人瞧这小人讨喜,不觉议论起来:看这小哥儿的机灵样,不像是蒙的。
就有妇人起哄:“这小哥儿这样聪慧,再猜一个吧。”
掌柜趁势又拿一描虫鱼八角吊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别说话,我们听这位小少爷能不能猜出来。”
众人不语,都等那小人来猜。
可孩子只顾玩灯,哪还想猜什么灯谜。
抱他的妇人便哄道:“阿元,再猜一个。”
掌柜引着:“小少爷,我再念一遍,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
还没念完,那被唤作阿元的小人儿抬头看了看天,歪着脑袋对他外祖母说:“是风筝。”
话音一落,周围人便起哄叫好,小家伙不察,依旧低头玩灯。
抱他的妇人喜不自胜,对着孩子又搂又亲,似是没想到小外孙如此聪慧,可见有人围上来打听,这是谁家的哥儿,却着了慌,对那掌柜摆手:“这个灯就不要了,让旁人猜吧,我带孩子去别处逛逛。”
招呼着丫头婆子,赶着走了。
——
围着的妇人里,一位着明艳华服的夫人直盯着那猜谜的小哥儿瞧。
身旁仆妇凑着道:“太太,奴才怎么瞧着,这小哥儿有些像二爷小时的模样呢。”
这夫人是从一品右都御史刘斌的夫人康氏。康氏闻言,对身旁仆妇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像.......”
又逛了逛,便被人簇着,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里,康氏尤还想那孩子:“方才灯会上猜灯谜那小哥儿,真真长的跟钰儿小时候一样,我细瞧了瞧,连耳朵上的那颗痣都一样,也是奇了。”
女儿刘眉可笑着打趣她:“母亲,你莫不是想抱孙子了!”
康氏斜了女儿一眼:“今年的灯节比往年都热闹,眉儿你也疯够了,明儿我让沈师傅去教你女红,不许再偷懒了。”
眉可极不情愿的应着:“知道了。”
马车一路从朱雀大街打了两个弯拐到了七弯巷,过了一座才刚粉过的穿云六顶大牌坊才稳稳停住,只见三间兽头大门,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的匾上用极有力的篆体刻了“刘府”二字。
康氏携了刘家女眷从西角门进府,一路行至刘府后院,待到一垂花门前,转头吩咐众人:“早些去歇着吧。”
其中一簇外间用的婆子便福身退下,只剩康氏带着女儿媳妇和她的近身妈妈进了垂花门,又沿鹅石子小路走了好一会才到了长春馆。
长春馆东西向的抄手游廊上,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一见太太回来,都笑迎上来。
“太太回来了,二爷来了,在屋里侯了太太半天呢。”
说着,三四人争相挑起正房门帘,一行人便陆陆续续进了屋。
明堂里,一年轻公子端茶等在那里,那公子头戴紫金冠,穿一件孔雀蓝箭袖,面若刀裁,眉如墨画,含笑对康氏说:“母亲可算回来了,叫儿子好等。”
这人是康氏的二儿子,从三品东京指挥同知占南将军刘钰。
刘眉可一见了哥哥,便迫不及待的说:“二哥,母亲方才一直说灯市上有个小哥儿和你长的像呢,那小哥儿猜灯谜得了彩,甚是讨喜。”
刘钰不耐烦的问:“又是哪家的?”
康氏身边的老妈妈崔氏听见他问,回道:“老奴也是好奇,凑过去问了一嘴,说是东京城里一个医官家的小哥儿,姓顾的。”
许是对那孩子极感兴趣,康氏竟认真打听起来:“哦,原来是医官顾家的,早几年间,他家医馆在东京城里也小有名气,顾山岭顾太医也曾在官家面前得过脸,可告职之后家道便越来越没落了,如今子孙里不知还有没有成气候的?可我听那小哥儿管那夫人叫外祖母,是顾家哪个姑娘的哥儿?夫家是谁?”
崔妈妈道:“旁人也好奇,直拉着问,我仔细听了一耳朵,说是他家二房里大姑娘的哥儿,问了半天也没说那姑娘夫家是谁,匆匆的避着人走了。”
康氏的大儿媳谭松玲听了,接过话来:“太太,我知道那姑娘,那姑娘曾给昭华公主做过贴身宫女,我记得近身伺候公主的人就那几个,她最是长的清秀,昭华公主小时体弱多病,论理在大内伺候的宫人里,可没从医官家挑上来过,可宸妃娘娘不知哪里听了什么,竟破例诏了几个医官家的女孩来,挑了个懂医药的姐儿伺候公主,就是那姑娘,我随我母亲进宫去拜见娘娘时,总瞧见她,还问过她是哪家的女孩子。”
原来这谭松玲的母亲同宫里的宸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姊妹。
康氏心里掠过那小人讨喜的模样,不禁感慨,同刘钰道:“若你能早日成亲,也得个这样的小哥儿......”
刘钰见他母亲一脸愁态,无奈道:“母亲莫急,祖父不是正在物色么,横竖给你娶一个来就是了。”
康氏抬眼撇了撇刘钰,见儿子将娶妻之事说的这般随意,心内愈发不满。
她儿子十二岁那年,刘老太爷硬将他从自己怀里抢去,送到东宫给太子做陪读,她不乐意,几番哭闹却也无济于事,原还想着,等儿子大了,叫给某个文职,不想官家见他体格强健,不怒自威,倒让他从了武。
康氏一时思虑万千,想她儿子十八岁赐官后外放边关四年,虽说艰难,可到底硬着头皮打了几仗熬上来了,如今做了封疆大吏,掌一方兵权,又是太子跟前第一人,各世家大族便都想与他家结亲,她一颗心将要放下来,却又听她夫君说:武将历朝历代都被主上忌惮,不能立时娶世家女,怕被陛下猜忌借婚嫁之由结党营私,儿子在外吃苦受累不算,年纪到了还不能娶妻,恼的她日日同她夫君争吵,一心替儿子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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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里,从外地赶来的马车络绎不绝,原是到了三月里,陛下特特选在这时节让外省都督进京述职。
天气转暖,春意渐袭。
金陵总督赵永春没心思跟同僚们附庸风雅,游玩赏景,他因任上出了事故,想走皇太子门路压一压,此时,正在好友府邸急得团团转。
虽说早有同门荐了刘钰的堂兄刘铎给他,可奈何各方打点,刘钰却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述职朝会越来越近,赵永春夜不能寐,他忍痛撒出去大把银子,叫身边人再去打探,倒是有那心思活络之人,收了银子,告诉他说:“大人,下官听说,刘钰将军有个极得宠的外室,唤作苏月锦,是个小官家的女儿,就养在四方胡同的一个宅子里。”
赵永春不屑道:“你哄我!再得宠那位爷还能听个女人的。”
“大人别恼,眼下可还有旁的法子了?”
“真去找那女人说项?”
“不是叫大人找那外室说项,那刘将军也断不会听个女人的,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那位爷可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大人不若寻个模样相似的女孩献上去,合了他的意,许能结交上。”
说罢将一副女孩儿画像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