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去又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墨啸云一日日长大,华儿能语句清晰地喊出人来,身边的芝白也从当年的少女变为中年妇人,唯有上官鹿,一张容颜如娇,似乎随着墨卿将她遗忘,岁月也将她忘却。
有时候她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墨啸云会有些恍惚,他的一双眼睛,像极了墨卿不、不对,与其说是像墨卿,不如说是像元钧。
目光澄澈,也真诚也温柔,永远带着笑意。
墨啸云被她教养地很好,即便是在这深宫中长大,笑容也明媚如阳光,有时候上官鹿会忍不住地迷惘,自己是不是该继续。
她将他按照帝王的模样培养,继承也好,谋反也罢,她想让他的孩子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然后为上官家翻案,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墨啸云,他是不是想当皇上。
她一直记得她是上官家的女儿,却忘了,她还是墨啸云的母亲。
她不可能放弃为上官家翻案,但也……可以用其他方法,她的尊严早已被抛在了那一个个的巴掌中,她对于性命也不甚在意,她总可以做到的,她凭什么将自己的愿望全都加诸于孩子身上呢?
她想着,要么就放弃吧。
墨啸云有时候会偷偷溜出宫去玩,每次回来他的眸子都亮晶晶的,好像捉了一网的星星。
他对于外面的世界,无比向往。
但若是她开口,她想让他复仇,那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他从小就是这样乖巧,乖巧地让人忘了他会有自己的喜好,乖巧得理所应当,乖巧地让她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块肉似的,生生的疼。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在她说出她的打算之前。
然而上官鹿的犹疑在一个雨夜终止。
悲剧的发生,似乎总在雨夜。
“什么?!”
上官鹿豁然起身,她看着眼前的人,看着桌上的一叠书本,昏黄的烛火剧烈摇晃,几乎要熄灭。窗外的雨声很大,大到听不清彼此说话的声音。
眼前的嬷嬷长相平平,是任一个扔进人群中便再也认不出的嬷嬷,可是她说的话,却几乎要将她的魂魄一并震碎。
“小姐,这是百安娘的信,还有信物玉佩,您看看。”
百安娘,她的奶娘。
她自小看着她长大,对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另一个娘亲。
所以她要相信吗?
相信墨卿与她的相遇不是命中注定,而是精心安排,相信她上官家的灾祸,不是别人带来,而是她曾深爱的丈夫?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呢。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脑中轻轻地问。
其实你早就有所怀疑了,不是吗?
当初的浓情蜜意,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消磨殆尽呢?
怎么会都不肯等她片刻,就将她的家人处刑呢?
哪个家族与上官家有如此深仇大恨,愿意拿出一个家族数十年的积蓄去陷害上官家呢?
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如此神通广大,就连皇上都查不出来呢?
谁能买通三年的考生,让他们,去陷害一个家族呢?
究竟是谁的力量这样大,能将被发配去边疆的上官家,尽数屠杀殆尽呢?
如果幕后之人就是皇上,那便说得清啦……
上官鹿的身子摇摇晃晃,时间在她眼前定格成一片黑白,她的唇瓣张合,目光尽是怜悯,说出的话却如此残忍。
“小姐,节哀。”
节哀?节哀?她最后的希望,她所有的安慰。
她不曾彻底崩溃,就是因为还念着在边疆的亲人,想着只要活下去,总有一日能见到他们。
现在,有人对她说,节哀?
他们其实早在十九年前便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十九年过去,就连尸身都已经腐朽。
上官家在这世上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猛地晕了过去。
在梦里,当初所有的美好都换了模样。
她在与三人辩论是非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观察她的动向,最后在恰到好处时一声喝彩,将她的心神尽数吸引。
她在城东看牡丹的时候,便有人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对花宴上的花朵心生乏味,然后引她去那条小路。
她的飞白被的时候,他就远远地站着,看着他支配的高手将她的精神与身体击打,最后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她在为了孩子整日整日喝着汤药时,他将避子药放入她的汤里,然后笑着端到她的面前,声音温柔,“来。”
谁能将账本与试卷放进上官家的密室呢?
根本不需要放进去,只需要他拿出来,然后说,这是从上官家搜出来的。
谁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诬陷上官家呢?
根本不需要拿出来,只需要他空口白牙地上下一碰,然后说,赃款已经找到,分文不差,尽数充盈国库。
谁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根本不需要斩断青丝,只需要他将上官家彻底铲除,然后说他什么都不需要说,只需要装作对她情根深种又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将上官家从轻处理,便可以将情种与仁慈的名声收到怀里。
哪里有说不爱就不爱了啊。
其实只是他根本不曾爱过,他将所有的伪装剥落,便剩下了一个冷静的内核,这内核她从来不曾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