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冷哼一声,转向王七娘,这次倒是念及故人之情,语气轻柔许多:“带路吧。”
似乎是怕了她,王七娘没有推脱,领着三人便往河边去,那里孤零零地停着艘小船,王七娘先一步上去,道:“他在那边的画舫里。”
楚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河岸上正中一艘华丽画舫缓缓驶动,她来的那个夜晚也曾见过。
她依旧记得那画舫里传来的歌声。
“那便去吧。”
船桨划过河水,哗啦啦的声响不绝,离那画舫越近,烛光便越亮,似是从荒芜到了繁华,是朽在骨子里的喧嚣。
小船靠在画舫边上停下,舫上坐着两个穿着轻薄衣衫的少女,赤着足在那涤水,见了他们也不躲,只朝着褚砚微微一招手。
“小狗,你又来见主人了?”
她们还想说什么,却被楚蕴封了嘴,她飞身跃上画舫,撩开那轻纱做的门,转头看着她们:“若是不会说话便自觉割了舌头,省得惹人厌。”
门内忽传来一声笑,接着是稀拉的拍掌声,一个沙哑的苍老声音传来:“楚姐姐,多年不见,只你容光依旧。”
楚蕴抬眼去看,画舫伸出拉了一道青纱帐,层层叠叠让人看不太真切,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坐在其间。
男人的身影看来有些佝偻,时不时传出几声剧烈的轻咳,而女人则极为消瘦。
“小书呆。”
楚蕴依旧用多年前的称呼唤了声里面的人,一时相对无言。
隔了很久才再度传来声音:“楚姐姐还有看过镇上的最热闹的一面吧?褚砚,把窗打开,让楚姐姐好好看看。”
自上船后就一直垂眸不语的褚砚依言去把画舫另一侧的窗户打开,风立刻卷了进来,吹起那层青纱帐。
帐中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正拥着一具穿着鲜红喜服的尸骨,老头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那枯瘦白骨,柔情似水。
他还偏头对着白骨念叨:“芸芸,你别生我气,那日上元节灯会我未去,如今便日日为你补上一个,你看……”
语罢,窗外十几座鳌山灯一夕之间全被点燃,照得满城亮如白昼。
“我还记得那年你刚及笄,也是上元灯节,我给你买了一盏琉璃兔子灯,你给我绣了一方白兔手帕,我们猜的第一个灯谜的谜底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絮絮叨叨说着,好似怀里的白骨都能听到。
楚蕴没有打扰他,她极少这么耐心。
过了好久,久到窗外的灯都暗了下来,褚泽方才停下了诉说。
他将那具白骨轻柔地放到塌上,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每走一步都发出格外大的喘息,他却坚持走到了楚蕴面前,双膝一跪。
“楚姐姐,我知道你有大能,能不能帮我一把?帮我救救芸芸!”
“你要我如何救?”楚蕴的声音里失了几分温度。
褚泽方道:“还魂!让她还魂!”
“就如你对这镇上人所做的一样?让她也成为一具行尸,我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下她连眼神也冷了下来。
“不!是复活!彻底的!”褚泽方大叫着,声音嘶哑如同一根干枯的木柴被踩断时发出的声响。
“那她活了你怎么办?你这般老态,可还配得上她?”
闻言褚泽方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他一手指向褚砚:“他!我可以换到他身上,他足够年轻!”
被指着的褚砚一言不发,垂着那张冰玉般的脸,面上没有半点神情,只眼眸里藏着丝浓得化不开的思绪。
似怜悯似悲戚,却没有不甘与害怕。
楚蕴沉默下来,眼前的褚泽方和记忆里那个说要悬壶济世的孩子重叠到一处,光阴碾碎白纸,融成了污水潭……
“原来你抓那些孩子就是为了这个,两百多年,你换过多少次?”
她的质问并未得到答案,褚泽方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只不断重复着:“你是仙人,你可以救芸芸的,那玉简上都写了!都写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不知为何变得深黑的玉简,双手捧着给楚蕴看。
“原来,真的是在你这儿……”
楚蕴轻声一叹,她突然想起陆知行知道她给褚泽方看玉简之后,第一次与她真的发了脾气。
他说:“他本无仙缘,你这是在给他种妄念。”
她不以为意,只觉左不过是最粗浅的医修入门功法,后来离开这镇上时,这块玉简不翼而飞。
“是……是我偷的!当年你要是不给我看这个,芸芸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