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迢阳城南温家旧宅中已乱作一团。
虎阳将军跪坐在主堂正中,将军夫人在他身侧。两人皆愁云惨淡,室内安静得可怕。
直到——
虎阳将军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抽泣声。
将军夫人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虎阳将军被夫人这么一说反倒越想越难受,抽泣也转为嚎哭:“我只是没想到迢阳竟这样危险。我虽早,早听说迢阳断袖之风盛行,却,却没想到那堂堂太子竟也……”
夫人无语:“阿久只是一夜未归,或许被旁的事牵绊住了也未可知,你怎么胡思乱想到这个角度?”
将军接过夫人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他才刚到迢阳,人生地不熟,能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他来做?更何况太子他……”
他说到此处被夫人冷眼一瞪,突然想起了自己惊马一事,又想起曹参军提到的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只好闭上了嘴。
夫人坐得离他近了些,趁机接过话茬:“事情尚未至此,我们先不要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何况若真是如此,你这番神态,教阿久如何想?”
将军想了想,连忙将眼泪擦干,道:“你说得对,就算坏事真的发生了,我们也得让阿久知道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被人这样那样吗,能有什么!人最重要的,还是得能活下去。”
夫人打断他:“算了,到时候你还是闭嘴吧,我来说。”
温久到家的时候,心中还惴惴不安。他虽然也往乱七八糟的地方转了一转,但很快就绕了回来。
现下他只挂怀父母是否在为他的身体担忧。
——呃,算是。
进得屋中时,将军和夫人仍在长吁短叹。一见到他,将军便全然忘了刚才自己答应夫人的事,猛地站起冲来:“吾儿!委屈你了!”
温久:“……?”
夫人一把将军拽到了身后,先将温久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昨夜为何没有回家?”
温久顿了顿。
他如果说了实话,必要交代自己在东宫跪到晕倒的事情。但如此一来,阿父和阿母必然痛心。
他不愿如此,却也不会说谎,便只支吾道:“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没能赶回来。”
说完,他因隐瞒而颇感内疚,垂下眸去。
然而从将军和夫人的视角看来,儿子的眼神飘忽不定,神色间似乎又有些委屈和羞愧。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
“完了。”
温久不知父母已给自己彻夜未归的行为定了性,又因心中思虑其他所以并未注意到父母神色的微妙,犹自道:“另外,有件天大的好事。”
将军并夫人都努力打起精神来,强笑道:“哦?什么好事?”
温久道:“太子殿下赏我才干,已禀明陛下,擢我为太子左卫率。正式文书不日便会送来。”
太子卫率,分左右二人,掌东宫护卫之责,如太子左膀右臂。早些年今上也曾欲立此二职,可后来都搁浅。东宫侍卫统率,便由太子近侍代掌。
这位子虽算不上前途似锦,可胜在离太子近,待得他日太子即位,他也算得上是股肱之臣。
温久也未曾想到太子不仅没有怪罪于自己失言,还为自己选了这样的官职。故而当下便想着将这好消息与父母分享,来冲淡父母对自己病情的挂念。
然而此言一落,温久却见父母皆眉目一皱,向他看来的眼光中似乎充满了哀怜。他阿父甚至一时情急,“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温久:“……”
温久连忙抬袖为将军拭去眼泪,道:“阿父,这是怎么了?”
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为他高兴啊?!
却听得将军确认道:“太子左卫率,可是要常常伴于太子身侧?”
温久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偶尔还要留宿宫中。”
夫人又问:“宿在哪里?”
温久想,幸好今天问了一下宫婢此事:“太子寝殿附近,偶尔会宿在太子寝殿中。”
——不过这情况极其少见,除非有紧急事态出现。
将军和夫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夫人才伸手捧住了温久的脸:“都怪阿母将你生得太过阴柔了,才酿成今日之果……”
温久皱了皱眉。
他眉目阴柔,眼尾又微微上翘泛红,比起英挺更近婉媚,加之他与阿父驻守的北关镇乃苦寒之地,一年也见不到几回阳光,根本没有晒黑的机会,皮肤反倒越冻越白皙细腻。
“宽衣博带,傅粉施朱①”,正是如今迢阳男子间流行的美学,温久实可谓此类美学之最。
可惜他不喜欢。
因而,温久忙道:“殿下用我并非因我外表如何,是因为我有本事。”
屋内又沉默了下去,片刻后夫人才道:“阿久,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温久心道,母亲果然还是在担忧自己风寒未去,便笑道:“我在殿下宫中已经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