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梨半垂着小脑袋,眼尾晕散着楚楚可怜的嫣红,如瓷般光洁的脸颊上遍布着泪痕,有几根鬓边青丝被打湿黏了上来,凌乱,却又更显得她苍白脆弱。
纤柔的肩绷得僵直,她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很紧,似乎已在极力克制哭泣声。
“没有……”少女呜咽着,神色明明很是委屈难受,却还要睁眼说瞎话。
闭了闭眼,裴屿舟吐出一口气,吹得额前碎发微微扬起,郁闷之余又有点烦躁:“没有?你当我瞎?”
“有事你就说,哭又不能解决问题。”
虽然头疼,但刚刚是他主动坐上来的,总不能因为她嚎两声就灰头土脸地跳下去。
太没面子。
暗自磨了磨后牙槽,裴屿舟被吵得心烦气躁,但看着若梨可怜兮兮,仿佛下一秒就要哭背过气的惨样,还是努力摁着性子。
半晌,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帕子,直直地递到若梨眼前,带起一阵凌厉的微风,吹开了她脸上的丝许碎发。
摇了摇头,少女缓缓抬手环抱住双臂,一点点往上,指尖用力摩挲着,甚至将华贵的衣料都掐出了深深的褶子,她却依旧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好像很冷很冷。
帕子被捏得皱成一团,裴屿舟凤眸危险地眯了眯,接着又别过脸,决定置之不理。
只是耳畔的哭声好像渐渐成了利钩,将他脑中的许多回忆勾了上来,与此刻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不知为何,裴屿舟又想起刚得知婚约那会,对她恶语相向的场景,以及那一晚误会她的种种。
定没定亲,他似乎都不该将往日情分舍得一干二净。
更何况她也已经答应退婚。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少年凤眸中躁乱的波澜淡了,他摸上腰封,把它解开,没一会儿就将滚着红色纹案的外袍脱了下来,扬起胳膊将它披在若梨肩头,将小小的人儿包住。
属于他的温暖和气味铺天盖地地袭来,却加重了若梨身上的寒意。
微微哆嗦起来的她猛地将衣服攥住,从身上丢了下去,神色决绝,又难藏恐惧。
这是催命的东西。
锦衣落地,明明颜色依旧鲜亮,质地华贵,却又好像已是被人践踏过无数次,弃之不要的破烂。
裴屿舟死死瞪着地上的衣服,难以置信到极点时,所有情绪都化成燎原的野火,险些烧掉理智。
胸口猛烈起伏两下,少年的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他攥紧拳头,将这阵可怕的情绪按住后才重新看向若梨。
她过去从没发过脾气,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乖乖巧巧的模样,静得像个漂亮偶人。
久而久之的,裴屿舟也习惯了她的乖顺。
行,就当是还之前欺负她的债,忍她这次。
“今早才换的,再敢嫌弃试试。”
弯腰捡起孤零零躺地上的外衫,拍了拍上面肉眼难寻的灰,裴屿舟压低声音,竭力摁着性子半劝半威胁道,而后又把衣服递到她面前。
可若梨再次挪动身子瑟缩到了马车角落,几乎要将脸埋进脖子,拒绝之意明明白白。
裴屿舟再忍不下去,他猛地将衣服丢回地上,牙齿咬得“咯噔”作响,像是一头低吼的凶兽,下一刻就要扑上前狠狠咬断对面少女白皙的天鹅颈。
“程若梨,你究竟——”
“我怕……”
话没吼完,裴屿舟的耳边便传来若梨细弱无助的声音。
似乎还有一丝透彻心扉的绝望。
所有的火因着这两个字诡异地戛然而止,裴屿舟的唇依旧张着,僵着脖子盯着若梨。
半晌,他眨了眨瞪得发酸的眼睛,呼出一口浊气的同时,笔挺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看样子就知道她没在撒谎。
“怕什么?披我衣服会毒死你?”
剑眉紧蹙,裴屿舟压着情绪冷冷地问了一句。
对面的少女却摇起小脑袋,眼泪自她白嫩的面颊蜿蜒,在柔美的下颚处汇聚,又重重砸在她腿上。
披上出去的话或许还不如直接毒死她。
若梨抽抽噎噎地想着。
揉了揉眉心,将上面的褶皱都拂平,只着黑色中衣,更显得肩阔,腰窄而有力的裴屿舟往正少女的角落挪了挪,双臂随意交叠置于大腿面上,俯身看她,语气强势:“程若梨,你先等等哭。”
温热平稳的呼吸拂过若梨狼狈的小脸,隐隐渗透进血液,在心间流过。
她仍在哽咽,却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揉眼睛的手。
对上少年乌黑,却明亮专注的双眸,若梨混沌麻木的脑中终于透进丝许微光。
“有人把刀架你脖子上了?”
挑了挑眉,裴屿舟的余光扫过她白皙的脖颈,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
若梨的脑中仍一片混沌,闻言险些脱口而出三个字,堪堪收住后又拼命摇头。
只是这微小的异样仍是被近在咫尺的裴屿舟捕捉到了。
他的眸微不可见地沉了沉,继而又若无其事地问:“那你还怕什么?”
就算真的关乎生死,她怕就有用?对方就能因此放过她?
笨死算了。
不过后面这些裴屿舟只在心里念叨,他觉得若梨这柔柔弱弱的性子多半也不能指望她迎难而上。
短暂的怔愣后,若梨又觉心中沉重,亦或许是因为车厢闭塞,甚至有点喘不透气。
眨了眨眼,将水雾挤掉了些,瞳孔中的少年清楚了许多,而她的樱唇也有过微弱的翕动,最后又严丝合缝。
她脖子上确有一柄看不见的寒刀,会不会往前,或许都取决于他。
若梨没再给他答复,而裴屿舟也不曾追问,只跷起二郎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仍在抽噎的人儿。
究竟有谁能让她这般害怕?甚至威胁到她的性命?
车厢内静了许久,却并不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