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荆就这么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沈照简老了。举手投足间少了年少意气时的骄矜,剩下的只有滴水不漏的沉稳老练和那三分连她都看不懂的薄笑。
这两年朝堂局势并不安稳,阉党作恶,内乱严重,而隔壁的突厥又躁动不安,妄图趁机对大郢发兵。
圣人统共就两个儿子,太子仁德之名远播,于君于民都是个不折不扣的仁君种子。
而她眼前这位,就糟糕得多。年轻的时候是个逆子,犯上作乱不忠不孝。戍边两年,不那么年轻了,却把权力捏在手里对曾经反对过他的旧臣老将多加打压。
孟荆了解他,也知道那些恶名昭彰的背后少不了圣人在推波助澜,别人都觉得如今梁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只有她知道,他这一路走来,其实很不容易。
她看着他,许久,忍不住脱口而出:“沈照简,你老了。”
沈照简闻言唇角抽了抽,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给本王滚。”
“不滚,我怕之后你不让我见你了,现在我得多见见。”孟荆笑着伸出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沈照简的脸。
沈照简这次没有躲,只是又哼了一声,眸色渐深几分:“你如今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愧悔的算盘。”
“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可我真的只有这个算盘。”
孟荆回答得自然,一双盈盈杏眼里没半分的破绽。
沈照简冷笑了一声,知道她从来死鸭子嘴硬,气得不再看她。
孟荆知晓他气恼,却也不管,只是自顾自的用手在他的面上揩着油。
两人就以这样的姿态在这间房里相处中,场面谈不上旖旎,却多了几分怪异。
然而,这却是他们久违的和谐。
但就连这样的氛围也没能保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只因为楼下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有马儿的嘶鸣声,有人声,最突出的当然是岳清廉的声音。
饶是隔了一层楼,仍听见他那客套的笑。
“郑小侯爷……”
郑知非?
孟荆听了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跟沈照简的目光来了个对视。
沈照简原本疲惫的眸子里渐渐多了几分犀利,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推开床边的窗子瞧了一眼楼下,七八个人穿着蓝衣的男人站在那里,是轻装简行的侯府侍卫。
这个家伙……
比他想得还要招摇。
腊月寒冬,外头冰寒刺骨,大雪一连下了五日。官道被封,从上京到荆门的路本是崎岖不平,岳清廉在接待了梁王殿下后本以为自己个儿今年的福分算是到头了,没成想,这年关之前,这大名鼎鼎的皇家纨绔郑小侯爷竟也来了。
“也不知今年吹得是什么风,这几日来的都是贵客呀!”
“郑小侯爷,咱们这儿店不大,但藏的都是奇人,您若是有什么想做但做不到的事儿尽管找我就成。”
岳清廉笑眯眯地迎着郑知非往楼上走,一脸的谄媚样儿。
郑知非这两年在上京名声极差,欠了一屁股的债,虽是个皇子王孙但到哪儿店家都把他当瘟神似的,此番来荆门突然被这么热情地招待了,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
他攥着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先是让岳清廉给自己的几个侍从找几间上房,随后便神秘兮兮地趴在岳清廉的耳边问了句:“岳老板,我表兄是不是也住这儿啊?”
表兄?
岳清廉怔了一下后忙反应过来郑知非说的是沈照简,连连点头:“自然,梁王殿下便是草民刚刚说的另一位贵客,殿下就住在那头。”说罢,用手指了指东边第二间厢房指给郑知非看。
从上京一路到平昌,又从平昌被自家舅舅赶到了荆门,郑知非这半个月过得实属不易。岳清廉刚给他指完路,他便立即奔进了沈照简的屋里。
“表兄!”
这厮的声音百转千回,像是喉间含了块蜜糖,那叫一个膈应人。
进了屋后更是夸张,直接伏在了沈照简的膝上。
“表兄!我可算见到你了!”
“九叔说了,你要是不能在五日之内从这客栈把那个抡大锤的和那个制火药的带回平昌,他就直接把我遣送回上京!”
“表兄你可得快点把这两个人带回去,不然九叔震怒,你们两个神仙打架,牵扯的可是我这池鱼呀!我若是被送回去,上京那些债主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你就忍心我身首异处?”
郑知非一面说着,还一面强行挤出了几滴眼泪。
“身首异处便身首异处吧,省得你连日去青楼招女人将皇家的声誉都败光了。”沈照简拨开他的手,言语冷淡,很是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