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八方客栈是年关之后的事了。
他们坐在颇有些颠簸的马车里,车夫八百里疾驰,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到了平昌。
二月末,冰雪都化了。大地回暖,柳树芽儿也都冒出嫩芯。荆门地理位置偏僻闭塞,所以两年了,孟荆看到的都是穷山恶水。而平昌恰恰相反,地处江南富庶之地,人声鼎沸,山灵水秀。
沈照简并没有把他们带往神机营,而是在这闹市里找了一处叫“月眠庄”的宅子让他们住下。
为神机营出任务不是儿戏。
但因为有卫慎带着孟荆这样的拖油瓶在先。
所以当做得一手好饭菜的小京窈撒泼打滚求宋之问带她一起走的时候,宋之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们到平昌的这一日刚好是正月十五,正赶上上元节。小京窈大中午的特地去面点铺子买了点白面粉和芝麻糖,吵吵嚷嚷地让大家跟她一起包元宵。
孟荆坐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日,身子虚浮得厉害,一到住处倒头便睡下了。等到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宋之问正用他平日里杀人的大锤在和面。
雪白的面团子在一个大木盆里滚来滚去。
他高高举起大锤,落下举起,落下又举起。
“宋之问,你这样和面谁敢吃……”她忍不住发问出声,只觉得甚是荒唐。
宋之问却吊儿郎当地将一只脚踩在长凳上,然后浑不在意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就是矫情,爷刀口舔血的时候别说用大锤和面了,见了生肉都能和着血咽下去,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么?”
他说着直接伸出手捞起一块生面团吞下去,末了,还冲着孟荆笑眯眯地做了个鬼脸。
“你……”
孟荆叹了口气:“算了,你厉害。”
她懒得跟他争辩,随手拿了个现成的馒头后便走到门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啃着。
宋之问见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突然好奇道:“你那风光霁月的表兄做甚去了?先前我见他从偏门那儿出去了,有几个配着腰刀,头顶破斗笠的男人在那儿等他。”他一面说着一面好心地冲孟荆抬了抬下巴:“小孟荆,要不要提醒你表兄注意一下,这些人跟我们可不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
“那些人都是我表兄多年推心置腹的好友,不会害他的。”孟荆垂着眼继续啃馒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突然又眼含笑意地向宋之问投去一瞥:“那人不是正道,你是?”
宋之问笑笑:“爷如今加入神机营,也算是朝廷的正规军了,怎么不是?”
孟荆也笑笑:“那可未必。”
宋之问听了反问她:“照你这意思,难不成神机营不隶属朝廷?难不成这梁王殿下他不是圣人的亲儿子?”
是亲儿子。
可圣人这几年防他跟防狼没什么区别。
“宋之问,你这辈子也就只适合抡大锤了。”孟荆诚恳地看着他,说的话很是真心。
被迫卷入朝堂纷争,却无法窥见局势,最终能做的只是当权者手中的一柄利刃罢了。
宋之问闻言非但不恼,手中的大锤反倒是抡得更起劲了:“人人都想做下棋的那个人,可这世上,真正洞明局势能掌控旁人生死的又有几个?你,我,卫先生,再说说那位梁王殿下,连自己的人生都未必能做得了主,又何谈旁人的一生呢?”
孟荆不置可否。
她点着头,挑眉笑笑,没再说话。
上元佳节,街面上行人络绎不绝。小京窈自幼被岳掌柜保护得很好,荆门又无甚可以玩乐的,像这样通明的灯火,玩把戏的技人,她见得是极少。
囫囵了一碗不成型的元宵后,宋之问怕小京窈一个人出事,便也随着她一道出来。
空荡荡的府邸里便只剩下孟荆一个。
他们这一行来得很快,眼下梁王府正跟平昌王府结盟,自然也就没躲过平昌王的眼线。
宋之问他们刚走,平昌王便派他的心腹梁乾坤前来提人了。
“小王妃,别来无恙。”
含着旖旎花香的微风轻拂着,梁乾坤左手拎着把长剑,右手捡着屋顶上的石子,开玩笑似地从上往下扔。
那石子不大,很是细碎。
但有不少都扔到了孟荆的头上。
她本坐在门槛前托着下巴悠闲地赏月,冷不丁被偷袭了,只能抱着脑袋笨拙地往屋子里躲。她今日穿了一件珠白色的短袍,下裙也是浅色,那短袍的袖口宽宽大大,她抬手护头的时候刚巧能庇护住大半个脑袋,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梁乾坤从前见孟荆的时候都是在大理寺,她当时年纪尚小总爱散着头发,脑后嘛就系一根发绦,跟如今的喜欢淡色不同,少时她穿得最多的便是覆着轻纱的紫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