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男孩安静的表情,七海建人心中隐隐升起种难言的感觉。
他确实没想到泷泽会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遇到男孩起,对方就是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好像隔天就要去睡大街,还会为了钱向陌生男人搭讪。
衣服很旧,虽然打理得十分干净,但七海能看出来,都是些很久前的款式。
好像除了泷泽这个人闪闪发光外,剩下的东西,都廉价到几乎一文不值。
不过,确实是有些端倪的。
比如假装约会的那段日子,对方从来不会因为去高档场所而窘迫畏缩,也没有向他要求买一些看似奢侈,但实际上根本毫无用处的东西,好像完全不感兴趣,明明那可能比每次要付的指名费还高许多。仿佛他脑袋里只想着今天要吃什么,下次要吃什么。
第一次到自己家时,泷泽也表现得很平常。哪怕这里已经是世田谷区相当不错的房子。
七海原先以为,少年经常跟成年人打交道,见识过很多,所以不会露怯。
看来不是这样。
他甚至怀疑,男孩当初说自己在做援助交际,有过很多客人,这件事也是假的。
只是泷泽和家人的关系,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电视里正巧插播广告,七海顺势切换了频道。
“七海先生干嘛要换台?我不介意的。”泷泽薰很善解人意道:“而且他讲的那些,不是对你的工作很有用吗?”
金融之类的他不了解,但既然涉及行业变动,肯定十分关键。明明有直播,非要避开他再去找录播看,不是很麻烦?
“只是他个人的看法。”七海建人说:“也不是很重要。”
金发男人一本正经。
泷泽薰哪里看不出七海在照顾他的情绪?
这个人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做什么事,都能散发出温柔的气息。
泷泽也很开窍地接收到信号,没有在七海为什么要换台上面继续纠缠。
“老爸上电视,儿子跑去歌舞伎町问陌生男人要钱,听上去是挺夸张。”
泷泽薰向后靠着沙发,边说边觉得好笑,“所以那种狗血电视剧,有时候还是取材于现实的。”
泷泽薰满不在乎。
生活像一团理不清线头的毛线球,既然没办法整理清楚,直接搁到一边就好。
“不过既然是前妻丢下的孩子,他会愿意养,光凭这点我就该感谢他。”
虽然那所谓的养育,就是把一个小孩子扔在乡下空荡的宅院里,定期汇些生活费,偶尔叫司机照看一下,不要饿死就好。
让八岁的小孩独自生活,听上去也有够混蛋。
吃饭还好说,可以去外面买,但洗衣服之类的事,泷泽一开始总做不好,校服脏兮兮的,小学时还被人扔过石头。
但泷泽可不是那种只会闷声忍气的家伙,自然要打回去。
事后老师叫家长,他老爸才不会来,最多让司机跑一趟。
镇子很小,他爸又算从那里出去少有的名人,虽然亲戚之类的早就搬离了熊本县,但很快镇上的人就都知道,泷泽是不受喜欢的累赘。
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连在学校时,他的座位都和别的同学隔了好远。老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视而不见,连提问的时候都尽量把他忽略过去。
当然,学会装可爱之后,他混得就没那么惨了。
人都喜欢表现地很和善,至于会不会在内心骂他扫把星,泷泽可没兴趣理会。
“我以前一个人在熊本老家生活嘛,高中毕业后就没和他联系过了。”
泷泽薰挠着头发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在之前,我们一年也只见两三次面,跟陌生人差不多。”
七海建人看着泷泽。
哪怕男孩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经历,七海也能够想象,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生活会遇到多少难题。
对方总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这样就没有受伤。
真的没有么?
他明明也曾瞥见对方流露出的真实,虽然仅仅一瞬。
不会太累了吗?
总要讨好别人,总要露出笑脸,用最明朗的样子遮掩一切,可人本来就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感到快乐的。
但大多数人都不愿面对这件事。
为什么咒灵会诞生?很大原因是普通人的负面情感没能好好消化掉,而他们又无法控制咒力,于是这些东西慢慢沉淀、聚集,成为能够杀死人类的怪物。
一部分像泷泽一样,以为对创伤视而不见,麻痹自己,那份痛苦就真的不存在。
另一部分则完全相反,沉浸在失落之中,一遍遍地回忆,灰暗过往将一切笼罩,于是当下的快乐也全部褪色。
伤心、愤怒、悔恨、焦虑……同样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情感经验。负面的情绪需要排解,需要将其导向成对生活的启发与意义。不管是无视,还是反复懊恼回味,都只会让这种坏心情不断累积。
七海建人没有指责二者的意思。人类诞生时,诅咒也如影随形。没有谁是天生的智者,能够将人生中遇到的诸多坏事,都立刻寻找到对应的意义。
咒术师就能做的很好吗?
真要如此,咒术界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包括他自己。
他们只是拥有控制咒力的方法罢了。
排遣情绪很难,直面自己的真实想法很难,但至少七海建人希望,男孩能稍微放松些。
“泷泽。”
七海语气平和,“如果不开心,原本表达你的感觉就好,没有人会说什么。”
男孩飞快地看了七海一眼。
坚固的笑容似乎出现了变化,像是冰川在日光的照射下,渐渐消融。
他好像露出了比之前要更为真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