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还不等众人做出反应,围观人群上空便翻出一个灰色身影。
他体态轻盈如羽毛,在力尽之时,半空中虚踏两下,便好似凭空借力,脚下腾腾又飘出丈许。身子稳稳当当落在了四方馆门前石狮子头上,居高临下,顿生一股审视之意。
许今背身走在石阶之上,没有转头去看,心头却复杂如麻。
人算不如天算,变数还是出现了。
原本他突遭猴猪兄弟伏杀,自知即使活着回到四方馆,也只会引起张元更加隐秘、酷烈的报复,坚定他杀人的决心。于是便计划把他买凶杀人一事公之于众,借舆论压力,反过来逼迫张元。
须知有些事情不上称,不过四两重。但是上了称,便是有千斤之力,也难以挽回!
如此一来,张元为了名声,忌惮之下便不敢轻易下手,自己也就用了足够的时间。
毕竟有着“玄黄”,许今毫不怀疑,只要给自己一定时间,不断增加属性,伟力归于自身后,自然能岿然不惧,以不变应万变。
但计划虽好,还得有后招,那就是周远雄。
许今知道,张元其人在外堂经营多年,势力盘根交错,区区杂役人命并不在意。
为防这条老狗孤注一掷,许今这才想到了周远雄。在杀死朱五、打昏侯琦后计算时间,等到这位内堂中与林烈峰关系匪浅的周大少爷出现,才爆破隐情。
原本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
场中局势明显是许今占了上风,群情怜悯受害者,周远雄又有心回护。只要进了四方馆,凭这两条,为堵住悠悠众口,张元少说也得被扒下半身皮来。
却没想到大功告成之际,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不知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口气如此之大,敢批驳四方馆?
正当许今暗自思索之时,周远雄的反应却异常激烈。
他习练伏牛帮绝学解牛拳,是能直入神力四重的高深外功,目力极佳。一见来人模样,便如受惊的小兽,两脚微微后撤,脊柱拉紧,绷起全身筋肉,如临大敌。一双丹凤眼更是眯起,直露出危险神色:
“裘中齐?你不在会泽县好好待着,跑到我舞阳,四方馆门前来干什么?”
言语虽犀利非常,但许今也从中听出隐含的忍让。他好奇偷望,却还不及见来人有什么动作,就看到周远雄又惊又怒:
“你敢?”
说着,便旱地拔葱般直直腾起身子,伸手成爪,扣着石狮子顶上锦绣,借力飞身,当空横越到半空中,向着来人横踢。
“哗啦啦”的排风声中,残影依稀,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击打声后,名叫裘中齐的年轻人与周远峰同时落地,分立大门两侧。
此时“噼里啪啦”石砾崩裂之声传出,刚刚被裘中齐踩踏的石狮子,脑袋如银瓶乍破般碎裂开来,烟尘飞扬间碎了一地,只有露出冷厉石面的狮身,还静静伫立。
在周远雄双眼冒火之时,大家这才看清,这个年轻人面容黝黑,身量普通,穿着不合身的灰红色皂吏袍,腰后面松垮垮的插着两根头粗尾细的短棒,行走之间沉重扎实,宛如老牛耕地,要不是一双眼睛狡黠明亮,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
人们面面相觑,实在猜不出这样一个人,怎么敢白日里踏碎四方馆门前石狮,这无异于是狠狠地抽了四方馆一记耳光。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周远雄这位势高权重的周家大少爷、四方馆馆主弟子,虽然满脸通红、气喘如牛,但不见动作,居然是活生生忍了下来。
“踏碎门前石狮,与打上门去有何区别,这位周大少爷居然不愿反弹?这裘中齐到底是什么人,能压迫四方馆至此?”
好事者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个结果。但人老是宝,有几个常年厮混在街头的老泼皮甚有见识,看黑脸青年一身皂吏袍,疑惑道:
“这衣制,怎么像是县里的捕快?”
这话一出,却更是引来疑惑,人群窃窃私语起来。
这也难怪,毕竟县衙、捕快,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舞阳百姓生活中了。
要知道舞阳虽是富县,但钱货不在百姓、不在官府,全在豪绅地主之手。
从正景六年开始,朝廷衰弱,前任县令朱万里任职期间,官商舞弊,结党营私,视国产如私产,视百姓如羔羊,吃的脑满肠肥、捞得盆满钵满,但每年所收税赋,却是越来越少。
五年任期一到,朱万里屁股拍拍走人。现任县令陈达春又是个书呆子,虽然有些小节,不肯与前任一般盘剥生民,但也就是个“泥菩萨”,只是一味恪守己身,在县衙里日日读书,不顾百姓民生,为官两年,不曾有一日做过官堂!
父母官如此糊涂,以至于才短短十年不到,舞阳县赋税营收,竟从鼎盛时的二十万两,降到区区五万两!
这些税赋,连上缴国库尚且不足,更不要说用来维持县中各级衙门差吏的吃穿用度、行政损耗。
全舞阳的老百姓都知道,要不是县令陈达春本身是清源郡中大户陈氏旁支,自己身家巨富,就凭这发不出粮饷的衙门维持,恐怕早就要饿死在任上。
而此时朝廷积弱,更无法支援地方,于是情势愈发糜烂。
见发不出粮饷,养不活这衙下的班役捕快,陈达春竟是三下五除二,将他们统统遣散了。
到如今,整个舞阳县衙便只有事不关己的县令陈达春、主簿袁爽两人而已。
舞阳县衙,形同虚设,政令不能出门,整个县城的治理,分为各个片区,被豪绅大户瓜分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