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郑亭林虽然也会拜佛求签,向上帝祈祷,但大抵是跟风所为,她死也没想到重生这样的玄学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诡异。
若是放在几年前,她必然会为这样的奇遇感到振奋——这简直就是小说里钦定的主角!
但如今的郑亭林却倍感警惕,全身被无力感笼罩。
为什么要逼她把这无聊枯燥的人生再重复一遍?她已经受够了折磨,对身边人也不再抱有幻想。
十七岁啊,若非谭雅平此刻就在身侧,郑亭林多半要讥笑出声,上一世的这一年,她因手伤导致父亲暴怒,两人关系跌落冰点,错过乐坛瞩目的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后更是差点断绝关系。
郑亭林虚虚握了握拳,眼神微眯,她现在的手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她侧头,看向正认真开车的谭雅平,她的母亲。
灰暗的阴霾透出一丝光亮,笼罩在她头顶数年的压力似乎有了转机。
谭雅平察觉她的注视:“看我干嘛?”
郑亭林平静问:“妈,你当初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谭雅平奇怪地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忙着练琴,我去了也是打扰你。”
郑亭林默然垂头,视线再次落回自己的双手上。
她的小拇指很长,其余四根手指差距不大,整体修长且骨节分明,因着手指内侧覆着的厚茧,说不上精致纤美,但所有行内人都必须赞叹——这是一双小提琴家的手。
四岁那年,当郑亭林第一次拉响小提琴弦音,命运就将她指引上这条不归路。
然而二十五岁的国际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回望这段路程时,却并没有想象的美妙。
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这一路的的沉没成本太大,大到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计后果。这到底是不是她所向往的道路?赞美和鲜花迷了双眼,荣誉和期盼环绕周身,假意装久了也就成了真心,郑亭林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你的灵魂不够透亮。”曾有老前辈这样遗憾地评价她。
那时的郑亭林不以为意,向陆池佑嘲笑起这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玄学论调。
然而此刻,真正经历过玄学后的郑亭林不得不认真对待起这些话。
导航声短暂地盖过流行乐,将她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江城到了。
谭雅平是典型的事业女强人,相貌身材管控有佳,在江城有房有车,即便离异也从来不缺追求者,但这些都不足以支撑她成为一个“好母亲”。
郑亭林从小和父亲生活在京城,来谭雅平江城公寓小住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也都算不上尽兴。
“我最近搬到你傅叔叔那了。”进入市区前,谭雅平如是说。
郑亭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谭雅平重复了一遍,补充:“你傅叔叔还有一个女儿,你应该还记得吧。”
上一世的这个暑假,谭雅平明明没有搬到傅家。郑亭林来不及思考这蝴蝶效应,不情不愿地接话:“嗯。”
她当然记得傅令君。
真正的高智商天才,即便与她不在同一个领域,谭雅平也少不得拿她做对比。比起未来出路不明,充满风险的音乐艺术道路,谭雅平显然更中意世俗意义上的理科学霸。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令君这样的人才以后是要为国家科研做贡献的,和只会练琴搞艺术的不一样。”郑亭林都快听腻了谭雅平的这些话,她不由怀疑母亲是对郑清这样的音乐偏执狂PTSD了。
郑清就是郑亭林的父亲。
谭雅平叹了口气,郑亭林问:“你什么时候搬家的?”
郑亭林印象里,谭雅平同傅伯诚真正同居还要等一年后。
谭雅平:“令君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这几天才回家休养,我过来也方便看照一下。”
傅家还没保姆?郑亭林眼皮上撩,对谭雅平的借口不以为意,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车祸?”
虽然现在车祸发生率确实比较高,但这未免也太巧了……郑亭林没有深思,转念记起上一世傅令君可好得不能再好了,一帆风顺得令人嫉妒。
“……不算特别严重,没伤到要害,就是还要复健,可惜啊,耽误了她参加竞赛的时间。”谭雅平简单说完了情况,见郑亭林心不在焉,强调:“无妄之灾已经够可怜了,令君现在还在休养,你可别故意招惹人家。”
“怎么可能。”郑亭林露出充满同情的表情,“小傅一定能好起来的。”
她刻意不再看母亲,打开车窗呼吸起新鲜空气——谭雅平宁愿提早搬家陪傅令君,也不愿意多关心快抑郁的亲生女儿一点。
谭雅平没听出她的古怪语气,笑嗔:“你这家伙,不过比人家大几天而已。”
郑亭林支着手肘出神,只有她知道,傅令君最反感自己这样叫她。
烈阳下的十字路口,郑亭林看着斑马线左侧一大群人同时穿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走到中途,突然逆行跑了回去,赶到了另一个路口。几秒后,红绿灯变换,车流再次涌动了起来,郑亭林回望,隐隐瞥见了重新等起绿灯的女孩。
郑亭林顿住,一动不动。
重生,倒退,十七岁,暑假,母亲。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它曾数次闪过,但从未被抓住过。
——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