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林伏在桌上,头侧着看她,语气含混地说:“你给我讲讲吧。”
早不是第一次做题讲题了,相比最初的扭捏,她现在已经能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都不会。
傅令君并没有看轻她,讲得比参考答案还要细致,把省略的“显然易得”全部列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郑亭林时常觉得教自己太委屈她了。
“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讲完一道大题后,郑亭林托腮问出了口。
傅令君正帮她看着下一题,闻言头也不抬:“你不想学了?”
“不是。”郑亭林解释,“我说的是你的时间。”
傅令君略感意外,轻笑:“你觉得我要干些什么才算不浪费时间?每时每刻都在为破解世界难题而绞尽脑汁吗?”
“……那倒也不用。”郑亭林唇角上扬,心情好起来,“说起来,你怎么会去当助教的?”
还是教她这种差生的助教,怎么着也应该去带奥数班吧。
傅令君有问必答:“薛老师人很好,我去年就答应了她。”
两人都没提起工资这回事,郑亭林看向她的轮椅,不太赞同:“可是……”
傅令君寡淡的表情染上几分温和:“腿伤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我已经能熟练使用轮椅了。”
也因着伤势不重,她没有选电动轮椅,出门司机接送就已经足够。
郑亭林张嘴还要说什么,傅令君接着补充:“除了上下楼梯不太方便。”
但要经过的也就傅家自己的楼梯了。
郑亭林只得感慨:“太励志了。”
稍微修饰一番报道出来,天才学霸的事迹说不定就被官网转载了。
傅令君稍微辩解:“我出门也不多。”
“挺多的了。”郑亭林把头埋进自己臂弯里,“你心态真好。”
要是车祸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她多半天天发脾气,消极厌世,什么人也不想见,更别提坐轮椅出门了。
然而傅令君只是沉默,片刻后才说:“因为值得。”
郑亭林抱着臂弯闷声笑了笑,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倒霉还差不多。”
“不是倒霉。”傅令君微低头与她对视上,眼眸深邃,“是万幸。”
郑亭林有些发懵,辩驳:“你的伤可是永久的,打了那么多颗钢钉,耽误了多少时间,而且谁能保证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傅令君却忽地笑了,挺直了背,偏头莞尔:“至少人还在。”
没有人离开,这就是万幸。
郑亭林哑然,傅令君的车祸总让她不免联想起自己那场事故,本能地排斥起这个话题,趴在桌上不吭声了。
她漫无边际地瞎扯起来:“你今天说了好多话。”
傅令君:“我只是回答问题。”
换句话说,明明是郑亭林今天的问题太多了。
郑亭林不想承认大部分话是自己起的头,把书本摊开盖住头,咕哝:“那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就像对待一个用来消遣的陪聊工具人。
傅令君视线落在她身上,郑亭林低头:“抱歉。”
她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该妥协就妥协,服软干脆,常常叫人有气出不了。
空调的冷气带起寒意,暖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透进来,吹起窗帘的薄纱。
郑亭林悄悄瞟傅令君,却只等到了一句“我先走了”。
傅令君手推着轮椅转弯,离开了房间。
“喂!”
门关的那一刻,郑亭林后知后觉追上去,用力按住了傅令君的轮椅把手。
傅令君动弹不得,转头看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喜怒不形于色往往比发火更让人头疼,郑亭林上一世加上现在,最讨厌应付的就是这样的人。
偏偏傅令君就是最最典型的这类人。
郑亭林猜不透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她紧握的手松了下来,然而傅令君并没有移动。
“你要去洗澡吗?”郑亭林找个了借口,“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了。”傅令君轻声,“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她无坚不摧的外壳难得裂出几丝细缝,透出些许无力和疲倦。
“我在这等你。”郑亭林倔起来,盘腿坐在休息室沙发上,“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然而傅令君并没有回她,径直进了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