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摇摇头:“祖父若是执意要兜揽罪责,怕是穆家在劫难逃了。”
母女两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半响,周氏才叹道:“若这就是命,那便认命吧。”
穆春一听这话又斗志昂扬:“干脆我去与祖父说,我绝不认命!”
可她和周氏都清楚,穆立也绝不会听他们没有证据的揣测,只会认为他们为了保全自己,顾全穆家,扯得谎,将本就是穆文忠的责任,往莫须有的人身上推。
毕竟,于穆立看来,那是近十名衙差,活生生的性命啊。
绝不是穆家出个一万五千两,倾家荡产就能轻易抵消的。
可是他不曾想过,若是坏人有心算计陷害,穆文忠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如何敌得过孔武有力的悍匪一群?
他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只可惜,穆立从不是能用感情衡量过错的人。
穆春犹记得,小时候,穆立曾教育他们三姐妹孝顺时,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名官员,孝至极端,正值荒年,家无口粮,眼看母亲就要饿死。
他便卖了女儿,换了米粮给母亲吃,如此,又饿死了儿子。
穆春那时候只是听听罢了,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这位官员,大概就是穆立的榜样吧。
正直磊落是优点,可到了迂腐顽固的程度,便是缺点。
大公无私是优点,可一味偏信别人,不信亲人,也成了缺点。
面对这样的祖父,又是一家之主,别说周氏,就连穆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穆立的回来,让穆春本来觉得能躲过的危机,如今却是正中面门。
按照她的预测,穆文义上京,与宁华郡主说云敬开的坏话,祸水东引。
这边穆文忠好些了去楚州衙门报案,自认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云敬开被宁华郡主斥责,他成为罪魁祸首。
这样,穆家的罪责相对较轻,不至于祸连满门。
这中间,哪里有穆立什么事儿啊。
穆春上一世对这个祖父虽然有所了解,但是接触不多,了解的根本不够透彻。
如今看来,他却是最关键的一环。
偏又是个执拗性子,认为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门门道道。
一切的辩解,就是想开脱。
门都没有!至少穆家没有这种门!
穆春望着周氏,母女两个都无可奈何。
珍琴小心翼翼进来,通传道:“太太,方公子来了。”
“哪个方公子?”周氏下意识反问。
“方之询,方公子。”珍琴小声道:“他给您送花瓶来了。就是上次奴婢去当的那一只。”
穆春蓦地想起来,她之前怕人家觉察穆家缺银子,叮嘱珍琴去陌生当铺。
阳岐城就那么大,老当铺的人都认识,开得起新当铺的,除了方之询这个家底厚的后来者,也没谁了。
周氏此刻没心思处理这些事情,挥手道:“既然已经当了,那就银货两讫,不需要他送回来。”
穆春却心里一动,她忽然开口对周氏说道:“母亲,为今之计,还得你劝一劝祖父吧。真等他回楚州了,那就覆水难收了。以父亲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挨得起板子?”
周氏想到穆文忠当初被救回来时奄奄一息的可怜,心里一痛,暗自强了心志,决定再去求一求穆立,将利弊说清楚。
只是她心里明白,以这位公公的脾性,时间哪有什么利弊,只有对错。
穆文忠办事不力,就是错的,就该受罚,哪怕丢了性命,也是罪当如此。
说话间便随意在穆春屋里梳洗了,去穆立书房再劝一回。
珍琴正要去回了方之询,穆春等周氏走后,起身对珍琴道:“正好我有事要找方公子,我过去见他吧。”
方之询是宁华郡主的外甥,她差点儿忘记了。
若是……只要宁华郡主表明态度不追究,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她们一开始瞒天过海,自己补窟窿,不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无论如何,惹到云敬开也好,惹到穆立也好,唯独不能让宁华郡主生气。
如今穆立横插一杠子,她只能舍末逐本,还是要从关键人物身上下手。
方之询来的正是时候。
出门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穆春让珍琴带了伞,叫了玉梅跟着,匆匆去花厅见客。
方之询仍旧是一袭月白色长袍,头发用玉冠竖起,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花厅里,长身孑立,温文尔雅。
见是穆春来,他眼里现出明亮的光,远远作揖行礼:“穆小姐。”
穆春冲他点点头,道:“家母有事不能前来。”
方之询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表示周氏不来也可。
他指着摆放在梨花木大方桌上的花瓶:“前几天,贵府有人当花瓶。我瞧着这样好的成色,世间又不多了,收在当铺里,若是被那些不懂欣赏之人买了去,可不暴殄天物,想着还是送到爱惜它的人手中,方可心安。”
他这番话说来,珍琴面上已露出欣喜的光。
这花瓶的确是周氏的爱物,从周氏的外祖母传到周家老太太手中,又给周氏作为压箱底的嫁妆……
若非无计可施,周氏也想不到当了它。
穆春笑着:“既然已经是公子的东西,那就由公子处置即可,还谈什么爱惜不爱惜呢。”
“穆小姐说的对。”方之询坐在她下方左手,仍旧笑如春风:“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将它送还给穆大太太,又有何不可?”
穆春没料到他直接将话说的这样直白,一时找不到话来怼他,懊恼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方之询瞧着那粉红色一点点,自她檀口出又回,心里砰砰砰,忍不住漏了好几拍。
见穆春低下头去,他心智明朗一点,想到此行的目的,问道:“方某此番前来,还是想问一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可有方某能效力的地方?”
外间忽然轰隆隆打起雷来。
穆春想了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她让珍琴与玉梅出去,只在门口守着。
亲自走下来,坐在方之询旁边的椅子上,只隔着一张小方桌:“实不相瞒,的确是有事相求。”
穆春将穆文忠送季供遇袭,本待瞒天过海补了那亏空,再去请罪让云敬开定夺的事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