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校尉,今日军议乃是军国大事,你若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可要遭受军法处置的!”
姜维的话掷地有声,当众表明了军中无私情的态度。
姜绍颔首,继续说道:
“下吏明白。只是此事的确攸关汉祚兴亡,不敢不言。魏将钟会所率十几万兵马,看似势大,然深入蜀地,后方粮草转运困难,顿兵坚城之下,欲速战而不得,几成强弩之末,其军已得汉中等地,吏士论功皆有封赏,求全之心大于求功,只要我军据险而守,敌军兵马虽众,无能为也。”
“反观邓艾一军则不然,其翻山越岭、披荆斩棘而来,前无援军,后无粮草,有进无退,必死则生,乃兵法所言‘投之死地而后生’也。邓艾其人,敌国悍将,征战多年,所领之兵又皆敢死之士,以一当十。”
“眼下国中偏安日久,武备废弛,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阵,以此兵马迎战敌国悍将猛卒,若不援救,窃以为恐有覆军杀将之忧!”
“大胆!”
骇人的话语没说完,座中已有一将勃然大怒。
姜绍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在座之人,毕竟若没有先知,身为局中人的他也难免会跟众人一样,认为钟会的十几万大军比邓艾的一支偏师更加威胁性,先打邓艾军是在舍本逐末,更何况还有无诏用兵的政治风险。
但既然讲了,就必须站住立场不动摇。
他看向出声呵斥之人,是辅国大将军董厥。
作为诸葛丞相时期被诸葛亮赞为“良士”并提拔重用的荆襄才俊,董厥岁数也不小了,他年过半百,相貌威严,目光凌厉,言辞激烈。
“你危言耸听、妄议军机在前,诋毁朝政、中伤大臣在后,还敢说是为了国祚兴亡,明明就是在当众鼓唇摇舌,惑乱人心。”
“大将军!”董厥出列拱手,向姜维施压。
“请将此子拿下问罪。”
“董将军息怒。”一旁主簿李简得到大将军示意,连忙出场为姜绍转圜,他正色说道:
“时局艰难,忠良志士无不忧心国事。姜校尉言辞激烈,虽有偏颇,但大意还是好的,敌军正奇并用,我军不可不防嘛。董将军又何必介怀——”
“这岂是小事!他刚才说国中偏安、武备废弛、将愚兵骄,不识干戈,这些话说的是谁,你以为在座诸位听不出么——”
董厥不依不饶,想要挑起众怒针对姜绍。
黄皓、董厥、诸葛瞻等人并非一党,虽然在“倒姜”上同声连气,但心思各不相同。黄皓是想除掉这个与自己作对的大将军,换上与自己私下款结的右大将军阎宇,身为丞相故吏的董厥则是想推少壮派诸葛瞻上位,取代大将军姜维。
诸葛瞻也正有此意,他拥有生父留下的偌大名望,加上自身苦心经营的文武双全人设,一路平步青云,十七岁尚公主,年过三十就已经坐到了卫将军、平尚书事的高位,距离大将军姜维的位置不过一步之遥。
纵观身负众望的诸葛瞻上位两大凭仗,一个是孔明子嗣、皇族姻亲的权力荫庇,另一个就是才思敏捷、文武双全的人设名气了。
当然,诸葛瞻想取代姜维,还缺一份拿得出手的军功。阎宇至少有镇守南中、巴东的功劳,诸葛瞻却没有立下战功,这样的资历就想当上大将军,兼领中外军事,实在是难以服众。
而剿灭孤军深入的邓艾军,就是一桩非常适合诸葛瞻的军功。
所以当众针砭时弊,本不足一提,但涉及到身负众望的诸葛瞻,董厥绝不能忍。
他甚至怀疑这是姜维暗中授意的,要不然一个毛头小子怎么敢当众大放厥词。
但他的举动被老将廖化阻止了。
“相忍为国,相忍为国。”老将廖化一边低声念叨着,一边将董厥重新拉回座位。
董厥不想与廖化这员蜀汉老将闹翻,话语只得戛然而止,愤愤回到了座位上,怒视姜绍。
姜绍也很无语。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犀利的言辞触及到了某些人的神经,若非李简、廖化及时平息,谁知道要惹来多大的麻烦。
历史深处的暗流,从来没有表面文字记录的那么简单。
姜绍知道这种进言十分冒险,但国难当头,容不得瞻前顾后,这是他最后一次在体制内做挽救的尝试了。
只有这样,内心已萌生孤注一掷的他才能心安。
“还不退下。”这是姜维呵斥自己的话,姜绍怏怏拱手退回末席,随后众将商议了其他事情,他再没有吭声。
···
“由基,把我藏的酒都拿出来!”
军帐内,一脸颓丧的姜绍用剑鞘拍着案几,连声催促着姜由基去拿酒。
姜由基应了一声,赶忙掉头出帐找酒,立在帐中的范周想要劝说,却被姜绍阻止。
“道济,你若是为我好,就守好帐门,别让其他人知道。让我一醉就好,我现在就想一醉方休,还有,把中军的尹书佐给我找来喝酒。”
范周无话可说,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埋头照做了。
天色渐晚,当尹曜赶来时,发现姜绍独自一人已经就着冷菜喝开了。
他抬眼瞧见尹曜进帐,欣喜地招手让尹曜入席共饮。
“兄长,你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