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让所有城中士民担惊受怕的黑夜总算过去。
在发觉真正攻入城中的魏军人数不多后,右大将军阎宇醉酒的头脑也清醒过来,摆脱胡思乱想的他迅速重新收拢麾下兵卒,对城中的魏军展开反攻。
加上城中一部分官吏军民的积极配合,穷凶极恶的少数魏军兵卒虽说也杀了一些贵人官吏、士民兵卒,但终究寡不敌众,经历一番巷战后被全部平定。
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整座城池还远未能从混乱中彻底恢复过来。
而在一场狼藉过后,阎宇愕然发觉,变天了!
城中俨然多出了一支来路不明的蜀汉军队,并且控制了宫城,使得他的军队无法进宫护驾,更无从得知宫中的具体情况。
两支蜀汉军队互不统属,阎宇一队想要冲进宫的士卒被姜绍的兵卒无情击溃。
阎宇闻讯大怒,悍然发兵,转眼就变成了汉家自家军队在朱雀门处对峙,丝毫不顾及刚刚遭乱未定的成都城,以及阖城上下惶恐不安的人心。
列阵宫阙前的阎宇双目通红,骑在战马上的他在阵前不断打转,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森的戾气。
他原本在得知诸葛瞻兵败、绵竹失守后,暗中与黄皓商议达成了投降魏国的决定,这几日忙着结党串联定下投降一事,放松了次要的兵事和防务。
不成想敌军不按常理用兵,成都城昨夜里竟然被长驱直入的魏卒袭破,还来了姜维麾下的一支军队,差点将整个都城掀翻天。这一刻他又惊又急,迫切想知道这些不速之客到底想干什么。
焦躁的他甚至生出了发兵强夺朱雀门的打算,眼下控制宫中可比恢复城中秩序、安定民生来得重要得多。
所幸,张皇后及时下诏、张绍亲自出面才勉强平息了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并召集朝堂诸公入宫商议国事。
···
崇德殿内。
斜照的阳光像往日一般洒入宽阔的大殿,却无法驱散殿内的阴冷气氛。
张皇后安静端庄地高坐帷幕之后,而作为蜀汉权力最高层的文武悉数到齐,落座的诸公正襟危坐,偶有眼神交锋,却迟迟无人开口。
整座宫殿悄寂得连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他们刚刚得知了昨晚发生在宫中的惨烈祸事,也看见到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天子,顿时脸色各异。而提前入宫奉诏、比诸人抢先谋划的侍中张绍在这个时候并不急于跳出来领头。
他讲的不多,只是让入殿列席的姜绍简略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力求让每个人明白当前的处境后,就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殿上诸公惊闻剧变、各怀心思,表面正襟危坐之下,是焦躁不安的内心。心思波动最剧烈的,当属一身戎装的右大将军阎宇。
皇帝陛下负伤昏迷、储君太子中箭身死,但更大的噩耗是,大宦官中常侍黄皓等一干人等死在了乱兵手里。
政敌的手已经伸入到禁中,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要对自己下手,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他盘算之后,选择打破沉默,起身率先发难。
“姜绍!你无诏私自带兵进入京畿,是谁给你的权力?”
“既然在绵竹击败邓艾,却又坐视魏军余部南犯,只率军紧跟在后面,你到底是何居心······”
当看到一位面色微赤、蓄有长须的中年魁梧武将当殿咆哮抢话,怒斥自己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的时候,姜绍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稍稍愣了一下。
就像那个身材瘦小、慈眉善目的老者却是恶名在外的大宦官黄皓一样,这位长相酷似后世演义里的“关公”形象,身上也带着几分倨傲气势的咆哮武将,俨然就是与黄皓狼狈为奸的阉党骨干右大将军阎宇。
人不可貌相,朝廷的水深更不可丈量。
尚书令樊建、镇军大将军宗预、秘书令郤正等人冷眼旁观,坐等冲突双方针锋相对,而昨夜里奉诏入宫后好言笼络自己的侍中、尚书仆射张绍这个时候捋着胡须,脸上毫无表情,上首的张皇后更是像高高在上的神祇般,漠然俯视众生,微丝不动。
昨夜里的救驾忠臣,此刻一着不慎,可能就变成下狱问罪的众矢之的。
姜绍在确认了现场自己是孤身应战后,调整了一下气息,斟酌言辞小心应对。
“邓艾以奇兵冲我腹心,向北可夹击剑阁,向南可进犯成都,当其时,军中人心惶惶,小人深知其中凶险,故不及请诏即率众星夜驰援,一路苦战,赶在关前突袭敌阵中军,击退敌军,解了绵竹之危。”
“敌将邓艾乃贼魏名将,死而不僵,率余部南犯,使计诈降,又设伏击败我前锋,遂长驱兵临城下。此二事参与战斗的军中吏士人人皆知,也早已上报大将军中军处,他们可以证实小人所言真伪,军中也有文书可以查验,还请皇后殿下及诸公明鉴!”
“呵呵,赶在关前击退敌军,赶在宫中杀敌救驾,这些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难道就如此巧合。”阎宇暗伏杀机,冷笑连连,自恃尊卑分明,又揭穿姜绍的马脚,气势上要稳压一头。
姜绍不卑不亢,抓住机会展开反击。
“巧合与否,自有公论。倒是右大将军昨夜好巧不巧脱离城防,给了敌军可趁之机,这才是值得推敲的蹊跷之事。”
阎宇内心一紧,他无心御敌、疏于防务、内外勾结、串联投降的事情当下最怕暴露,于是用了害肚离城的借口来掩饰城防失误,哪想到姜绍这个小小校尉,竟然依样画葫芦,学了自己的言辞来当众展开反击。
他怒火中烧,决定以大欺小,全力碾压姜绍。
“军中已经查明,敌军奸猾,利用缴获符令、伪装诸葛都护兵马诈城,守城将士有失察之罪,自当军法论处。本将若有过,也该交由朝廷问责,岂容你一个小小军中校尉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