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斩珀呆愣片刻差点没懂他的意思。
论往昔,斩珀所到之处皆是麻烦;论如今,他是应纪皇朝人人嫌恶的灾星。
哪里省事?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省事。”斩珀感慨万分。
“不是我说,而是卦象所指。”
连竹语气淡然,指尖之下三枚铜钱无风自动,颤颤地翻转起来。
虚影层层的三枚铜钱,缓缓平稳落下。
斩珀定睛一看,两花一字。
花面雕刻着清幽竹林,竹叶片片飘落;字面凸起遒劲笔锋上书“呈天之鉴”。
三枚铜钱,在竹手下六次翻转,列出熟悉的阴阳卦象,清晰明了。
斩珀修行千百年,钻研各处典籍术法,自然清楚这铜钱卜卦、占问前程往事的术数。
不过,曾经的他有什么困惑直接招来前尘镜一观,就能将事实真相看得一清二楚,也无需这虚无缥缈的推算方法,来定夺真伪。
可惜现在,他仅仅是毫无灵力的稚童,没了知晓过去未来的法器,顿时看这卦象专注了起来。
此时连竹也耐心细致,与他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我申时起卦六三爻、六五爻、上九爻动,山地剥变水山蹇。测算阴阳可知我本打算所去的福安殿小人戚戚,不去也罢。但变卦利西南,有子进退两难,困难重重,却执拗狂傲不肯回转,无须旁人相助,也能凭借一己之力,成一方魁首。”
说着,连竹抬眼看他。
“我觉得这样的人甚是有趣,又省时省力,收来做徒弟也不无不可。”
川菱在一旁,嫌弃连竹说得不够清楚,恐斩珀听不明白,赶紧补充道:“师父算得你的秉性,便去了呈天殿,请了天机传音。你那名字自是天机所指,我与师父立刻出山,要去寻你,谁知刚到斩府,就听你口气不凡——评天下、断真伪、许公义!”
川菱腔调抑扬顿挫,眼神尽是调笑,似乎觉得区区孩童狂妄无比。
斩珀勾起笑意,“师姐应当知我句句真心。”
川菱神色娇俏,点了点头。
“我之前笑你不懂对错,但我现在确实知你真心。你小小年纪,能于幻境之中辨明真相所在,面对凶徒不卑不亢,不畏生死,不留后路,哪怕一死了之也不肯求饶……”
她句句话都不像夸奖,却眼睛锃亮,欣然感慨,“你与师父卜算之卦全然一致,不求人不畏人,若是能好好修行,必有所成!”
斩珀哈哈笑出声。
他不求人,是因为他知道有的人求来无用。
他不畏人,更是因为他千百年见过的大风大浪,令他面对一群凶徒习以为常。
想不到,往事万分波折,成了他独树一帜的优点,连铜钱卦象都愿意给他一句“无须旁人相助”,博得连竹青睐。
“那我便多谢师父与师姐了。”斩珀笑着回应。
连竹略微颔首,伸手拾起三枚铜钱,握在掌心。
他道:“你心性虽然稚嫩,但意志坚定,又似能瞬息洞悉万物,灵泽圣人的仙鼎给予你一支毛笔,恐怕也是看出了你心中所想。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没什么好教的……”
“伸手。”
师父一声要求,斩珀老老实实的伸手摊开。
片刻,铜钱落入掌心,冷清冰凉的触感,令他一阵恍然。
连竹对他的乖巧很是满意,叮嘱道:“若是有事,自行勤学卜算,定能解决困惑。”
斩珀:……
他捏着三枚竹影呈天铜钱,忽然懂了。
连竹这么详尽的讲解阴阳卦象,又连连称赞他意志坚定省时省力,原来就是要做甩手师父,叫他有事自己摇卦,别来打扰的意思?!
斩珀捏着那三枚铜钱,只觉得连竹颇有意思。
一个师父懒得教,一个徒弟不用学,他们简直天造地设的好师徒。
他翻转着掌中铜钱不知说什么好,川菱怕他以为师父不教,赶紧出声道:
“师弟,你别怕,师父事务繁忙,由我来教导你也是无妨。”
“这天人山四殿八院,皆以我们呈天殿为尊,卜甲观星,推演命理,传天机圣音,都是师父与师祖的拿手绝活。”
“无论是《命理集思录》所写卜卦阴阳,还是《天机秘闻》所录星象运程,我都烂熟于心。”
“更不用说区区卜算之事,于我更是轻而易举,你不会解的卦象,找我便是。”
师姐热情讲述他手中三枚铜钱,怎么预知阴阳和合乾坤万变。
斩珀耐心听讲,随手翻转竹影花与呈天字,就当消磨时间,慢慢熟悉这推演天道的方法。
仙鹤座驾平稳前行,不多一会儿就在川菱悉心教导之中落地。
斩珀走了出来,迎面清风徐徐,倏尔豁然开朗。
眼前青翠掩映的竹林,与环境中的仙院无比相似,远处山峰覆盖厚重白雪,丝毫不能撼动这院落绿意半分。
斩珀踩在雪色覆盖的庭院,看着熟悉的三间宽敞院落,池塘灵兽,心中了然。原来川菱果然是以青竹峰模样捏造的虚妄幻境。
川菱下了车,径直说道:“你已经于幻境中见过了,这便是青竹峰。跟我来。”
斩珀正要随她前行,忽闻仙鹤振翅之声。那仙鹤座驾再度腾空,连竹半分叮嘱也无,就遥遥远去,飞往了冰雪覆盖的山脉。
“师父又要去哪儿?”斩珀好奇问道。
川菱笑道:“自然去呈天殿。师父很忙的,有事无事都不必寻他。”
她说得随意,显然习惯了连竹独自忙碌。
斩珀跟随川菱,终于真实的踏足了天人山僻静清幽的青竹峰。
这座仙院,远比幻境更为惬意舒适。
他步履之间能够感受到灵气缠绕的畅快,斩珀连呼吸都变得轻盈,好似回到了瑿玉山一般,卸下了一身重负。
“青竹峰三院,师父居主院,我居西院,你便住东院。”
川菱带他步屋院,这修士的居所比斩珀想象的更为寂寥空旷。
他的瑿玉山里至少还有盆景屏风桌椅床榻,这青竹峰屋院从外看空空荡荡,走进去居然只有几个蒲团、一张卧床。
川菱并未觉得这里简陋,满是修士般的习以为常。
“你这几日在这里仔细研学,先看《命理集思录》,揣度一下阴阳推演的规律,再学《天机秘闻》的星象推演,还有《天人入世典籍》记得通读记忆。”
她说着,就随手拿出了厚厚的册子,直接交予斩珀。
明明只是三本典籍,川菱却给了他整整一摞,斩珀瘦小的身躯抱着这厚重书本,差点往后一跌。
“这么多?”
“多?”川菱摆出师姐架子,教训起师弟来,“不过是宗门典籍沧海一粟,你真正要学的东西,得等正式入了天人山,由其他长老来教你。”
“什么?”斩珀以为拜了连竹为师,就算完事了结,“怎么还有其他长老教我?”
年幼的师弟抱着一大摞书册,睁着差异困惑的眼睛,满脸写着“我不要学!”
川菱板起脸,狠狠拍了书册一下,打得斩珀踉跄。
“怎么这么不爱学习?我天人山数千年典籍术法,没有众多长老辛劳教导,你们这些毫无根基的孩童,就算熬到命数将尽也无法窥见皮毛。”
“你是我青竹峰唯一师弟,我与师父对你报以众望,等过几日长老们周游列国,寻回了这方大陆根骨极佳的弟子,即日开堂授课,你必然要去。”
师姐说得严肃非常,斩珀抱着书籍皱起眉头。
拜师不用听师父指点,已是万幸,怎么还有一群长老开堂授课要他去研学的?
斩珀极想大声反驳“我什么都会,我不用去学”,川菱却不管他一脸抗拒,径直叮嘱吩咐起来。
“那些繁杂规矩,我就不说了,你在青竹峰好好修行,若是不懂书中要义,就将它们从头到尾抄写三遍,交我检查。”
言毕,恐怖的川菱拿出一盒笔墨纸砚,止住了斩珀的错愕。
斩珀见到了纸墨,顿时平静,心想抄三遍也没什么难的。
他倒是见了纸墨,觉得可以纵意书写,坦荡自由,川菱却越看他瘦弱幼小的躯体,可怜兮兮,唯恐自家师弟越发惆怅。
于是,川菱好心的帮可爱师弟放下书册,细致的给斩珀摆好了纸墨。
“善之,你是师父收过最差的徒弟,好在……有颗善心。等到机缘合适,师父自会为你寻得锻骨锤体之药,让你稍微强壮一些。”
川菱脸色不舍,再三犹豫,拿出了之前招他们入幻境的锦囊。
她道:“在你能独当一面之前,我便将这锦囊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锦囊精致的敞口,泄露出微微灵气。
可川菱拿它不是要造什么虚妄幻境,而是解释道:“这锦囊中的幻境,以主人修为造景,你根本还没有灵力,所以只能拿它当个百宝囊,装点东西。”
斩珀听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