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隆冬。
京畿高官安城。
一阵北风吹来,洁白细碎的雪花开始飘飘洒洒,落在宽阔平坦的大街上、落在巍峨壮丽的城墙上、落在栉次鳞比的楼阁上、也落在人们的肩膀上。
在西苑给上个月龙御归天的天启帝定下庙号和谥号后,年近四旬,看起来却依旧很年轻的贾瑜整理好身上的土黄色呢子军装,在十几名亲卫的护持下,撑着油纸伞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关于天启帝的真正死因,报纸上面并未曾说明,只用“勤于政事,忧思成疾”一笔带过了,为的是青史上留下一个“明君”的美名,实则是因为沉溺于一晌的贪欢,长年累月服用虎狼之药而造成的暴毙,幸好陈贤不曾辱没了他名字中的“贤”字,在位期间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任人唯贤、整顿官场、完善律法、发展经济,重用以贾瑜为首的改革派,采纳、推广、督促了一项又一项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惠民政策,让大梁的国力一直处于稳步上升的状态,对外打赢了一场足矣永载史册的国战。
纵使私德有亏,比如说他将秦美人(系景文帝生前最宠爱的嫔妃)的亲妹妹召进了宫中,堂而皇之的和他老子做起了连襟,但在人无完人的前提下,他无愧于全天下的百姓,故而永乐帝在贾瑜的建议下为其上庙号“仁”,“如天好生曰仁,慈民爱物曰仁”,谥“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史称“梁仁宗”,葬于献陵。
在驾崩之前,他任命贾瑜为首席顾命大臣,经过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他发自肺腑坚信彼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贾瑜并不是鹰视狼顾之辈,赐下了一根号称可以“上打昏君,下斩奸臣”的龙头权杖,祈求他保住他们陈氏先帝们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他又给合法继承大统的陈炽起了帝号兼年号,曰“永乐”,嘱咐贾瑜一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将推行到一半的新法继续推行下去,绝不可半途而废,并下达了后事一切从简,不禁声乐的圣旨,方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公爷,天太冷了,您还是坐轿子回去吧,出门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您的风寒还没有好,可不能再冻着了。”
汤盛(汤千户的大儿子)苦口婆心的劝道,他同样是一身笔挺的土黄色呢子军装,头上戴着大盖帽,脚上穿着锃亮的及膝黑色军靴,一对肩章上的两杠一星意味着他是一名少校,而贾瑜的一对肩章上则各绣着一个金色枝叶以及五颗金星,说明他是一名五星上将,同时也是十一名上将中唯一的五星上将。
对军队的改革从天启八年就如火如荼的开始了,首当其冲的便是被后世沿用长达千年之久的“军衔制”,举个例子,正牌军授“中尉”衔,称“排长”、提辖使授“上尉”衔,称“连长”,如此种种,不做赘述,做为大梁两百多万将士心目中永远的绝世战神,为了彰显他为江山社稷所创立的丰功伟绩,天启帝授予了他“五星上将”衔,仅此一位。
在那场规模盛大,全国瞩目的授衔仪式上,先后诞生了两百多位将官,其中五星上将一人、上将十八人、中将七十五人、少将一百六十九人,往下则是数量颇大的校官,不过他们就没有资格站在威严庄重的大礼堂中,由天启帝一一为他们戴上象征荣誉与地位的肩章,再往下的尉官和士官就更没有资格了。
“小盛,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陆军养老院里的伙食太好,这老家伙乐不思蜀了,他都好久没来看我了,我事多,天天忙到不可开交,半刻都不得闲,可没有时间登门去看他。”
汤盛愁眉苦脸道:“公爷,他老人家就是知道您太忙了,才不敢来打扰您的,公爷,求您劝劝他吧,天底下哪有儿子还活着,老子却住养老院的道理,这不是白白浪费军区的资源吗?”
贾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中融化,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真正的想法,什么浪费军区资源,你是怕外人说你不孝顺吧?你父亲跟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年纪大了,就喜欢和老战友们待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看看报、种种花、养养鸟,你们这些做儿女的要多迁就他一点,我可事先说好了啊,你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样跑到军区养老院门口跪着,让你父亲难做,我就把你一撸到底,也别做近卫军的中校了,到京畿省的公安厅...不,到长安县的公安局去做个基层民警。”
汤盛摘掉大檐帽,挠了挠头上的短寸,憨笑道:“公爷,您放心,属下不敢了,夫人说的对,开心是长命百岁的一味良药,只要他老人家高兴,随他干什么去,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先贤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头发太长带来的弊端有很多,炎炎夏日会感到闷热难耐是其中一個,为了搭配新式军服军帽,贾瑜冒天下之大不韪剃了短发,此举绝对是惊世骇俗的,很多人都说他疯了,这件事持续发酵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天启帝拍了板,默认了这一做法,并颁布圣旨,让梁军全体将士都将头发剪短,方便训练、行军、驻扎和作战。
贾瑜带了头,绝大多数将士都毫不犹豫的选择跟随,小部分不愿意剪的人怕上司会给他们小鞋穿,也只好剪了,剪之前和剪之后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确实是舒服了很多,平时打理也很方便,洗脸时顺带就把头发洗了,而且还不会生虱子,更重要的是头部受伤时,军医们能及时的找到并包扎伤口,可谓是好处多多,因此自此以后,将士们就养成了每一个理一次发的好习惯。
“不用轿子,我想一路走回去,整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再不好好活动活动,关节都要腐朽了,对了,你陪我去甜水井街吃一碗水盆羊肉,外搭几个肉沫烧饼,我早就想这一口了,这叫什么事,吃个路边摊还得背着婆娘,要是被她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数落。”
“公爷,夫人那是关心您,怕您吃坏了肠胃,路边摊哪有家里大厨们做的干净,老陈,你现在回去和夫人说一声,就说公爷要去省公安厅视察工作,晚点就回,老刘,你带人去把甜水井街清理干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喏!”
得到指示,两名一杠三星的亲卫忙不迭的去办了,剩下的二十几名一杠二星的亲卫则簇拥着贾瑜和汤盛往外走,个个身形挺拔,一脸严肃,他们都是贾瑜原先那些亲卫们的儿子,从他们父亲的手中接过了贴身保护他的接力棒。
......
东城,宁荣街。
宁国府,宁安堂。
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时年三十七岁的林黛玉正端坐在太师椅上与时年四十九岁的王熙凤闲聊,陪同的是时年四十岁的薛宝钗、时年三十六岁的史湘云、时年三十五岁的薛宝琴、时年三十八岁的邢岫烟等人。
“凤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伱云里雾里说了这么多句,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说吧,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你可别藏着掖着,都是一家人,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能办到的我和你叔叔绝不会袖手旁观,办不到的我们坐下来一起想想办法,就像你叔叔说的那‘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林黛玉端起白瓷盖碗,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满眼调侃的看向明显欲言又止的王熙凤,小样,在我面前还故作这副姿态,我八岁那年进西府时就认识你了,三十年下来,我还不了解你?
薛宝钗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二嫂子,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对自家人还遮遮掩掩的人了,快说吧。”
王熙凤犹豫了一会儿,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嘴唇轻启,小声道:“林丫头,那我就说了啊,我说了你可不许凶我,是茁儿进皇家军事学院的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黛玉突然一拍桌子,低声道:“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他跟你和二表兄说了多少次了,事关国家的未来,绝不允许出现走后门的恶性循环,芽儿(晴雯儿子)、芦儿(薛宝琴儿子)、荏儿(李纹儿子)、苒儿(妙玉儿子)都能通过他们自己的不懈努力考进去,茁儿怎么就不行?你看看你们把他宠溺成什么样子了,我听说昨天他与几个纨绔子弟还在朱雀大街上纵马,差点撞到了人,还把上前规劝的交警给打了,他这么的不争气,你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去扶持他?”
王熙凤将头一低,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贪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她又能怎么办,薛宝琴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林黛玉,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林黛玉叹了一口气,又道:“二嫂子,对不起,我话说的重了一些,可你也要明白,不是我们不帮你,而是我们实在是无从下手,且不说动用关系把茁儿送进皇家军事学院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是他在学院里照旧不学无术,将来毕业后到战场上实习时该怎么办?将来带兵时又该如何让手底下的兵士们心服口服?我知道你心疼茁儿,不忍心让他吃苦受罪,我们也心疼他,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在我和他叔叔眼里,他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可他现在不小了,在没有犯下大错前还有悬崖勒马的机会,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听他叔叔的,把他送到前线磨练磨练,一年半载就能改好,届时再回来进军事学院研修也不迟,你看呢?”
耐心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见王熙凤还是沉默不语,林黛玉似乎是被勾起了伤心事,眼眶一红,低声喝道:“二嫂子,你别以为有他叔叔在,他将来即便是犯了杀头的罪过也能安然无恙,你别忘了茂儿是怎么死的了!非要这样一直纵容下去,直到把他纵容到断头台上才肯罢休吗!你看看他现在干的事,无法无天,就差当街杀人放火了!”
贾茂是药官生的儿子,十五岁时在外强暴了一个民家少女,受害者在挣扎过程中被他用绳子勒死后弃尸枯井,他害怕东窗事发,便领着一帮衙内到京兆府的警察局逼迫他们销毁卷宗,当时的警察局局长知道他是贾瑜的儿子,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便乖乖的照做了。
他还是不放心,甚至让人将受害者的五个家人灭了口,还一把火把他们家夷为平地,试图毁灭证据,可谓是丧心病狂,但天网恢恢,总是疏而不漏。
事情败露后,贾瑜气到吐血,不顾林黛玉、药官、紫鹃、雪雁等人的苦苦哀求,直接让亲卫将贾茂移送至京畿省最高人民检察院,勒令他们依法查办,哪个要是再敢包庇,一律撤职,除此之外,他还严惩了京兆府警察局的局长以及那些全程参与的衙内们,他这种主动清理门户的行为轰动了一时,世人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认为这是大义灭亲,合该发扬光大,以正视听,还有人认为要亲亲相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毫无疑问,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依《大梁律》,贾茂被执行了死刑,第二个月拉到菜市口,当着十几万百姓的面砍了,行刑的那天,贾瑜在卧房里哭了许久,他不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贾茂,他只恨自己太忙,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儿子,尽管嫡庶有别,但在他一个现代人看来,贾茂和贾萌一样,都是自己一天一天看着长大的亲生骨肉,因为自己不曾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而在大好年纪断送了性命,却叫他如何不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