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能感觉到怀里的青年似是认命般地倚在了她身上,她抬手拨了拨他汗湿的鬓发,想开口说些软话,却听得屋顶上有响动,外头也有一阵脚踩枯枝的声音。
宋翎轻轻把裴珣推开,这才发现原本就轻薄的窗户纸不知何时被人戳了个洞。
她推门去看。
偷听他们的人倒没走,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对着她笑,那人不是旁人,而是鹊儿。
她腰间挂着一把淡蓝色流苏的佩剑,仍旧梳着两个绣球花似的发髻,发髻上各坠了两个蓝色铜铃铛,做的虽是些偷偷摸摸的事,但大有不准备隐藏自己行径的意思。
“陛下想要动衮王了,他在北望山藏了兵,想要拼死一试。你在陇西本是安全的,但裴家那位悍将把军营扎在了这里,原本最安全的地方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陛下让我来保护你。”
鹊儿一面说着,一面像模像样地挥了挥手里的宝剑。她是宋翎捡回来的,这一身的武艺也都是宋翎教的。
宋翎不知道这丫头在闹什么:“你护好你自己吧,陆百卦在附近,鹊儿,你从哪里来现在就回哪里去。”
宋翎毫不犹豫地拒绝她,将刚刚煎药完药满是灰的手在裙子上蹭了蹭后就往马厩走去,想要牵一匹马赶她回去。
“我不会走的。”
“我在这附近用银两租了一户民居,我守着你,昭昭。”
鹊儿往后退了两步,嗓音稚嫩,但清丽含笑的眉眼间却浮现出淡淡的死气,仿佛她才是那个杀手出身的人。
远山雾斜,袅袅炊烟从不远处的人家升起,这等俗世的烟火于农亩间的寻常百姓来说本是最普通不过,但此刻宋翎却有些恍惚。
“多少人?”
“什么?”
“高期在北望山藏了多少兵?”她缓缓开口。
鹊儿抿了抿殷红的唇,听了这话别过脸去,心虚道:“不……不知道。”
这哪里是不知道,分明就是少得可怜。
高期这几年一直以慵懦的姿态示人,他被欺压得太久了,久到连宋翎都觉得当年那个熠熠生辉的太子爷早就没有了脊梁,只想着偏安一隅过安生的日子了。他愿意站起来,愿意成为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那自然是好的。
可眼下他不愿意求助朝中的任何人,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衮王如今所做的恶事又大半是陛下刚回朝时默许的,以朝廷的名义办不了他。可如若师出无名,只是想剿杀他,一但失败,衮王便可扬言说新帝无道,竟然妄图弑杀亲生叔父,到那时怕是不仅会丢了皇位,更会丢了性命。”宋翎冷静地分析着,昔年在南梁做皇子伴读时听得那些争权夺位的失败者的故事历历在目。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行事,草率鲁莽自不量力那等于自寻死路。
她不愿意去细想失败了高期的下场会是什么。
但看衮王这些年强抢民女,搜刮田地的手段,就知道如若政斗失败,他们这些人轻则流放,重则死无全尸。
鹊儿迟疑了片刻,但随即又凝声道:“这不是你要管的,昭昭,无论输赢,我们都会保住你的。”
“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出事,谁也跑不掉。”宋翎叹口气,将原本接下来的拴马的绳子又重新捆回柱子上:“陛下让你来,可有密旨?”
“有。”
“拿出来。”宋翎摊开掌心,鹊儿不明所以,却还是把捂了两日的明黄色绢纸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她。
绢纸之上是高期写惯了的簪花小楷,宋翎匆匆扫了几眼字,转而又把目光投向绢纸落款处的红色大印,印的还挺清晰的,她手指轻轻在上覆了一下,心里已然有了盘算。
……
日薄西山,火红的晚霞将沉沉的天幕撕开一道血色的裂缝,田亩小院之中,宋翎拿着刻刀专心照着绢纸上的玺印一刀一刀地刻着。
一天。
两天。
三天。
她一日之中除了准备三餐饭和煎药以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院外头坐着。裴珣喜静,她不来烦他,他自己个儿一个人躺在父亲的那一张梨花椅上翻古书来看,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