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秋坊,傀儡棚。
入暮不久,汴河南岸人满为患。今夜有肉傀儡戏可看,军巡铺同乐其中,市井凡庸交杂,场面自然混乱一些。
孙通判从两浙路秀州动身,及至东京城,自去驿馆递铺呈上通行馆券,放好一干行李,便大手大脚地出门寻乐子。
饶是他看尽苏杭富庶,仍不禁感慨京城繁华,风头并世无双。
饱啖一番后,孙通判心心念念欲去桃花洞消火,孰料脚不沾地便被游人裹挟入棚。
既来之则安之。勾栏通明,戏台四柱悬灯走马,彩绘三国故事,一匝匝旋转,魏蜀吴就在半空中虎虎生风地打将起来。
两旁诗牌灯上书:“一尘不到俑人地,万象同入傀儡门。”
净光琉璃,如露如电,真不似活人世界。
栏杆围着戏台,相扑使棒演个遍。孙通判与诸人坐在腰棚里,不由啧啧称奇,心道果真裕足之处才有这一等一的杂耍。
闲汉双肩背竹箱凑过来,笑道:“戏是好戏,不知官人可要吃些什么消遣?行货童叟无欺,香药脆梅五钱一包。”
孙通判啧声道:“又不是三岁两岁,谁吃那黏牙膛的蜜糖果子!小兄弟,我问你,附近哪家桃花洞最为销魂?你若答得出,我便包了你箱中所有的烤腰子。”
闲汉叫道:“樊楼一试,美名无两,那自然是李行首的菀柳阁了!官人口音不似开封话,想必来京不久,没门路却也入不得菀柳阁。河那头有薛灼灼和秦妙观,同是京城头等美妓,官人不妨试试门道。”
李师师花名在外,孙通判初入京城并无多少人脉,闻言气馁道:“罢,腰子拿来!”
闲汉哟了声:“官人待在此地莫走动,小的只卖香糖果子,半盏茶来回,现去夜市买腰子。”
孙通判挥挥大掌,示意他且去不妨。未多时,果送回一碗热气腾腾的烤腰子。
闲汉得一钱半赏,喜笑颜开,搓手寒暄道:“北方味重,不知官人从何处宝地来,还吃得惯京城菜么?”
孙通判噱笑道:“乡野陋处,哪敢妄称宝地?东京城一砖半瓦也能砸着天潢贵胄的项上金顶,在下草衔加身,无非入京述职罢了。”
“啊哟啊哟!小的一向不会看走眼,竟真是个大官人!”闲汉笑嘻嘻躬腰请安。
孙通判食毕,自觉腰杆挺拔有力,还银碗给闲汉,蹙眉道:“却有一事不明,京城附近脏乱无端,难道开封府向来没管过?”
闲汉一拍大腿道:“呔!南逃的流民,大官人不提也罢!”
“这话怎讲?”
“契丹女真斗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杀我来我杀你,北边地界盗贼蜂起。巨寇两眼赤赤,财命当前,谁管你是敌是汉!”
“这……北方三路边民,全都流窜到开封府来了?”孙通判恶声道,“唉,南来北往,尽是刁民!”
“大官人这话怎说?”
孙通判一拍大腿道:“呔!两浙路的妖人,小兄弟不提也罢!”
傍近忽有人问道:“你倒说说,两浙路怎么了?”
他二人齐齐望去,那少年人环臂抱刀,青梅褙子踏木屐,乌发新沐未束,鸦鸦如雀羽,一时辨不清男女。
孙通判咕咚吞唾,答道:“说来话长,这位……这位兄台也是两浙出身?”
谢皎嗤笑:“鱼眼珠子,谁是你兄台。”
却在此时,花鼓由疏渐密,仿佛棚外又起风雨。诸人闻声骤静,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今夜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