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青篁捂头,蝇要被拍了,突然有些可怜他。
倒是小茜信心满满地展纸搓笔。
开始了,我们唯物家的第一论!檀子的第一笔!
大论堂中,老儒见二人无异议,便承言说道:
“接下来,请馆主与檀缨,各自诠释各自的师道。
“诠释过后,自由辩驳,此为快谈,每一辩,需在十息内说尽。
“论辩之间,双方各可请一次间歇饮,以重整思绪。
“若无异议,便由馆主先行诠释儒家师道,之后檀学士诠释唯物家师道,再之后馆主驳,檀学士反驳。
“驳至一刻时满,此谈即毕。”
“那么,馆主,请。”
武仪当即面色一柔,顺着自己的风格,慢条斯理开谈:
“我以为,为师者,德为先。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至于才学,温故知新,不耻下问,有教无类,可以为师矣。”
听过武仪的诠释,馆外众人只觉乏味无力。
基本就是把圣人说的话复述出来了而已。
可虽乏味,却也无破绽,如果后面檀缨要驳他的诠释,可就是要挑战太多的东西了。
可正当诸人渐觉此谈乏味无趣之时,檀缨洪亮而又短暂的诠释就此传来——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如此简明之说,虽不至于震惊,却也如大石凿凿落地,让人提了个神。
论堂内,武仪听檀缨如此简述,稍惊之余,也立刻寻找起破绽。
传道,受业,解惑……
这他娘的也没破绽啊!
原来师道可以诠释得如此精简么?
更麻烦的是,此谈为快谈,他应在5息之内立即相驳。
老文士都清楚,快论比的并非创想,而是思维机敏与才学储备。
谁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谁就赢了一半。
谁乱了方寸,谁就会暴露破绽,被步步紧逼。
武仪正是料定这一点,自信自己满腹经纶定会压得檀缨透不过气,方才将师道列入辩题。
可哪想,檀缨回辩竟如此迅捷。
“传道,受业,解惑”。
听起来怎么比儒还儒……
情急之下,武仪也只好抓住檀缨过于精简这一点进行回击:
“如你所言,为师者便不论德行么?这便是唯物家眼里的师么?”
檀缨解道:“人的德行,并非一日可辨,但人的困惑,却是现场可解的。故于我唯物家而言,传道受业解惑,有一行便可为师。”
武仪大笑:“依你所言,唯物家岂不皆是有才无德之辈?”
檀缨回笑:“却也总好过馆主这样无才无德之辈。”
武仪:“此为清谈,当堂诬人,是为无德,唯物家已失德尽显!”
檀缨:“该是馆主诬我唯物家‘无德’在先。”
武仪:“我说的无德,是从你言论中推论而来的,是你唯物家拜师,看才不看德。”
檀缨:“不看德便一定无德么?光武说求道无问男女,你难道要假定只有男人才能得道么?你以此推论出我等唯物家‘皆是有才无德之辈’,是愚蠢的谬误,还是故意诬蔑?若是谬误,汝无才,若在诬蔑,汝无德。没得逃了,选一个吧,武馆主。”
武仪:“我……你诬我‘无德无才’,又源于何?”
檀缨:“我是从你行为中总结出来的,如你这样趁我立足未稳,暗诱我清谈噬道,此行何德之有?君子成人之美,而小人趁人之危,武馆主,你如此悖师弃圣算无遗策,怕不是个兵家吧?孔圣画像馆中挂,孙子兵法枕下藏?”
武仪:“檀缨!
!
此等公然辱人之恶辩!为天下百家所不耻!”
檀缨:“我辱你不假,但好歹有理有据,而你这句,就只是穷途末路,单纯的辱人了。辩已至此,武仪,你可服输?”
武仪:“哈哈哈……辱人之术,我自是不如你,更无意与你比拼,你也无非是将话题引向唯物家擅长的辱人之道罢了,我早已看破。”
檀缨:“话题可是你引开的,方才我问你,‘你以何推论出唯物家皆是有才无德之辈’,你至今都还没回答我,既然要回到主题,请你现在就正面回答,你到底是无才还是无德?”
武仪:“此等诡辩不值一驳,我且问……”
檀缨:“正面回答!无才还是无德!”
武仪:“此辩与主题无关,我且问……”
檀缨:“还在避重就轻?你到底在走兵家的道还是儒家的道?!孟子曰:‘不直,则道不见。’你若为儒,正面回驳!现在!立刻!”
武仪:“……你如此诡辩,你便称得上直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诬我?”
檀缨:“我又不是儒家!我为什么要遵从孟子的教诲?你才是儒家!你脑子不够还是疯了?”
武仪:“………………间歇饮。”
当武仪说出间歇饮的瞬间。
便听馆外秦人的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
“驳得妙啊!”
“兵家哈哈哈!”
“好想看看伪儒现在的样子!
”
这些呼声绝非是在起哄,而是真正从心底接受了檀缨的辩驳,外加武仪已词穷进饮,赢璃这才稍一抬手,许大家喝彩。
此时,便是学馆门前几人也都一脸兴奋。
母映真只拉着雏后的手道:“武仪欲以其擅长的‘德’攻檀缨,却反被抓了破绽,接着檀缨便是一通死咬,说什么都不松口,其间既巧舌如黄,又老道狠辣,听得好痛快!”
“确实痛快。”雏后同样红着脸点头道,“我竟也都听懂了,还好没与那武仪论儒,不然我怕是要睡过去了。”
“哈哈哈。”姬增泉也大笑道,“檀缨以因果推理之长,驳武仪行为不端之短,再反噬一口,以儒家的‘德’与‘直’攻武仪之行,当真灵机巧辩一鼓作气。如此看来,檀缨的立论之辩,当真还留了一手,倘他当时不与司业认输,怕还不知道结果呢。”
话罢,他又转向赢璃:“璃公主以为如何?”
“是巧辩没错,但我以为……檀缨立的根基,才真是硬的可怕。”赢璃沉思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很久没听到如此精辟的论断了,这简短的六个字,何尝没有囊尽师之大道?
“当真如此。”母映真这才一拍脑袋,“后面驳太顺,都忘了这个基底了。”
儒馆人群边缘,嬴越更是连连喊妙。
“当真无愧飞蝇振翅!小茜你可都记下了?”
“记是记下了,但感觉最有意义的只是头一句话啊。”小茜拿着纸张复述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这才是唯一的硬货吧?这是老师从哪里抄来的么?”
嬴越摇头道:“我已阅尽秦宫馆藏,反正我没见过。”
“抄的,定是抄的!”姒青篁狠狠挠着脸道,“你们想想谭蝇那摇唇鼓舌的样子,他哪能说出这么正派王道的话。”
对此,嬴越和小茜倒是深以为然。
小茜又问道:“现在这样,老师是不是必胜了?”
“呵,这可是儒家,嘴硬得紧。”姒青篁只摇头道:“间歇饮过后,武仪必承认自己的谬误,然后将话题再次向德行上引,进入引经据典的拉锯,到时候谭蝇不学无术的本质就该暴露了。”
“哼。”小茜嘴一歪,“老师既然能说出‘传道,受业,解惑’,或许还能说出更厉害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