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雪。
雄伟的巫云山,万里飘雪。
静静的天池湖水上已覆了一层白纱。
天字一号台。
纷飞的雪花铺满了地面。
半柱香已过,项无间依然站在原地。
滴落的血染红了白雪,又被雪花沾满,一层一层,融化着时间。
浮石上空,一众江湖高手们散出的业力气息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层隐形结界,隔开了纷纷的鹅毛大雪。
薛炀把玩着手中的九黎玉,悠闲地问道:“项无间,半柱香已过,你考虑得如何?”
此时的项无间五脏六腑已被震裂,再无法吸聚五行元气。他借着最后的力气,索性散去了所有残余的业力,任凭冰凉的雪花落在身上。
很快,黑影消失不见,天字台上多了一个雪人——项无间只剩下两只黑色的眼珠子。
闻薛炀开口,雪人也缓缓开口。
项无间嘶磨着喉咙,缓缓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答案,你是不是真的,会放我们离开。”
薛炀停住玩弄九黎玉的手指,握紧玉石,十分淡定地说道:“当然,我薛炀的话,就是这里所有人的话。”
雪人未动,项无间眼睛眨也不眨,冷冷道:“你先把九黎玉还给我。”
薛炀用冷冷的眼光打量了一遍项无间,又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五彩玉石,手腕一挥,九黎玉飞向项无间。
啪!一动不动的雪人忽然抬起右手,抓住温热的玉石放在怀中。
右手刚落回去,雪花接着淋了上去,再一次将项无间掩埋。
薛炀背着双手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他那白色的长须融化在茫茫大雪中,反倒他才像个栩栩如生的雪人。
项无间轻轻地摇摇头,震落几片雪花,淡淡道:“你让慕容武把小尘接走。”
“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薛炀眼中神光聚敛,显然已经动了怒。
但是那个呆立的雪人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薛炀的动作。
少顷。
“哼!”薛炀生气地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冰銮台,朗声道:“慕容宗主,还不快把令爱接走!”
说起慕容武,此刻这位站在江湖巅峰的高手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台上重伤跪坐的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这一切,他虽不是幕后主使,却也默认了五行相生阵的实施。
只见慕容武矫健的身影跃上天字一号台,落在慕容尘身边。
“小尘……”
慕容尘却毫无犹豫地拒绝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下去的。”
慕容武只能无奈地叹气道:“你不要怪爹爹……”
“我不怪你,你走吧。但你若要执意带我走,我发誓,我会恨你一辈子。”
慕容尘那张泪痕斑斑的脸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慕容武只好沉沉地叹息一声,好像瞬间苍老了很多岁。身为人父,他岂不知自己女儿的脾性,遂不再坚持,也没回到冰銮台,而是直接闪身飞到了台下。
不远处,埋在雪下的项无间只好苦笑。
“项无间,你看到了,是她自己不愿走的。现在,你可以说了。”
薛炀的忍耐显然已到了最后的边缘,如果项无间再拖延,他不能保证不会一掌劈死他。
“五行融合的秘密,使用本源之气的秘密,就是……”
项无间把低沉的声音故意拉长,接着铿锵吐出了五个字:
“老子不知道!”
这五个字,彻底拒绝了天下第一人,也彻底为他敲响了死亡的钟声。
薛炀气得胡须一动一动,双眼中不再气定神闲,煞白的老脸上镀了一层狠戾。
风声渐急,起了怒号。
天上的大雪又重了几分。
一团蓝色的火焰忽然从薛炀手心中点燃,在这狂舞的雪花中寂静地燃烧着。
项无间掩在雪花下的嘴角,扬起一笑,怅然道:“冰焰心,薛长老的成名绝技,您倒也看得起我项某。”
薛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寒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只见那朵蓝色的火焰勃然裂开,须臾间,天空中无数的雪花都变成了一朵朵冰焰,静静燃烧。
薛炀茂盛的白胡子一动没动,冷冷道:“带着你的秘密,一起去地狱吧。”
说完,朵朵冰焰飞速向项无间聚集而去,仿似一面破碎的镜子,正在破镜重圆。
呼。呼。
雪舞漫天。
娇艳的寒冰火焰好像一群亡命的飞蛾,扑向那个孤立的雪人。
眨眼间,项无间整个人变成了一座透明的冰雕。
慕容尘凄美地一笑,她已经没有眼泪拿来宣泄心中的悲伤。
她所有的情绪都已被冻结了。
生的希望,已换成了死的绝望。
慕容尘拿起白云生尸体旁的沧溟,黑色的刀锋冰冷又沉重。
她缓缓闭上了美目,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刀柄。
锋利的刀尖,贴在了她的左胸口。
“尘儿,不要啊!”
台下的慕容武决然不会看着女儿自杀在他面前。
他刚欲起身。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慕容尘抖动的手臂,让沧溟离开了那颗脆弱的心脏。
“野蛮姐,你不笑的样子,真难看。”
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渗入慕容尘的耳朵。
她那双失色的眼睛立刻寻找着光亮,看清楚了蹲在身前的人影。
只见一张清澈单纯的笑脸映入眼帘。
“白云生!”
慕容尘喜极而泣,眼泪立刻飙了出来,淹没了白云生的肩膀。
她牢牢地抱住白云生,感受着白云生身体上实实在在的温度。
白云生慢慢推开慕容尘,抱怨道:“喂,野蛮姐,我快要窒息了!”
慕容尘吟着泪光,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活过来了?!”
白云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先不管这些,我先去了结麻烦。”
“项大哥他……”
慕容尘说着又是一阵更咽。
“我知道!”白云生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强笑道,“大哥不会死的,野蛮姐,帮我照顾一下雪儿,还有冰块脸。”
慕容尘点点头,虚弱道:“小心,刚刚薛炀想逼无间说出什么五行融合和本源之气的秘密。”
一语点醒梦中人。
慕容尘虚弱的声音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将白云生所见、所想的东西一下子穿了起来。难道,这老小子是为了这个才下令使用五行相生阵?他想突破天营位,登仙门?
凝思片刻,仍旧不得其解——白云生并不知晓登仙之秘,当今江湖上所有人都不知晓。
很快,白云生便心生一计,朝慕容尘放下最后一个笑容,转身走进了大雪中。
簌簌的雪花从他身上滑过,没沾上一点痕迹。
只见白云生赤手空拳地走到项无间的冰雕旁,看着冰里的一脸决绝的好兄弟,轻声道:
“大哥,你休息一下,我替你教训这帮为老不尊东西!”
沸腾。就像在雪天的木屋里烧开了一锅冰水。
白云生的复活让天池上的江湖高手无不惊诧万分,一时间议论声喋喋四起。
冰銮台上。
白鹭洲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刚刚明明感觉白云生没有了生息,怎么会突然复活?
这个相同的疑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巫云山巅。
天字一号台。
薛秋漓与白青也是目瞪口呆。尤其是薛秋漓。她没想到禁术观音有泪下,居然有了生魂。
只有薛炀是一脸阴沉,抓了抓整齐的胡子,冷冷道:“想不到你还能重新站起来。看来你身上的秘密也不少。”
白云生揶揄道:“薛长老,我们又见面了。不过可惜,这次我们是对手。”
薛炀故意开门见山道:“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只要你告诉我,为何你能掌控水源气!”
白云生摸了摸鼻尖,嘴角微微一抬,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懂另一个东西。”
薛炀傲然挺胸,眯眼道:“是什么?”
白云生也眯起双眼,神秘道:
“死!”
……
大雪初停。
铅灰色的云层里射出了一道明媚的阳光。光芒洒在天池上,画出了一道彩虹,为这场生死大战拉开了最后的尾声。
天字一号台上的雪已堆积了一尺有余,盖住了满目疮痍。
此刻,还站在上面的只剩下了白云生和薛炀二人。
寒风猎猎,扬起地上的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若耀眼的金沙。
薛炀负手而立,脸色如临大敌。他一生杀戮无数,敏锐的直觉让他发现了白云生身上散出的强烈杀机。
薛炀运起无情心法,感应着整个湖心岛的一草一木,却意外地发现竟然感知不到白云生的业力深浅。
那道削瘦的黑色身影中,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白云生双手握在胸前,忽然诡异地笑道:“薛长老,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
薛炀气火攻心想要大笑,眼前的黄口小儿有何资格与他对赌?
不过傲视江湖的天下第一人却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
因为白云生的脸上太自信了,自信得让他忍不住心生疑虑。
过了一会,薛炀才问道:“你想赌什么?怎么赌?”
听毕,白云生运足业力,声音骤然提高,仿佛滚石滑坡,音浪阵阵。
“各位天下英豪,且听在下一言。”
敏锐的薛炀立刻警觉了起来,喝道:“白云生,你想干什么?!”
白云生却全然不搭理他,继续大声道:“今日乃是六合大赛之决,沧海阁丧尽天良,以中原五脉之力合击我天一学院,大家可知是为何?”
说着,白云生把目光落向一脸铁青的薛炀,接着道:“沧海阁行如此卑鄙之事,不是为得胜,而是为了替他们这些人试验五行相生!”
“五行相生?”
“五行相生?”
“他刚刚死之前,似乎说过什么五行相生阵。”
……
众人如温水般议论了好一会儿,接着一阵死静过后,一个浓眉大眼的锦衣修行者第一个向台下喊道:“白公子,请问何为五行相生?”
“五行相生为本源,薛炀他是想借此,来掌控本源之气!”
“掌控本源之气?”
云台上的一众高手听到这无比疯狂的一句话,纷纷愣在原地,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一派胡言!”薛秋漓挥袖而出,冷冷厉喝道:“本源之气乃神兽所有,吾等凡人触之即死,更莫论掌控,我沧海阁要此何用?”
此话一出,让知道不知道的人几乎都站到了不信的一边——本源之气本就神秘无比,凡灵若可触,岂不是冒犯了神兽的天家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