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得有些想笑,这他娘的也朴实无华了吧,找老太过日子?“咳咳,你还没回答朕呢,为何要跑到邱乘云那里去?”
“嘻嘻,因为奴婢想打抽风,”说出了那番话,李进忠就放开了,反正横竖都是一刀,不如选让自己痛快的方式,“他是同门师兄,单凭这层关系,至少不能落面子赶奴婢走,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至于抽丰……呃,抽税嘛,其实小的以前也干过替人收税的事,所以多少还是懂。不是小的吹,这行里头‘规矩’多,挣钱是挣钱,关键是要好处讲到明处,否则就要闹事。”
“哦?那你就具体说说,”朱翊钧还真有些兴趣了。
“是,奴婢就说肃宁县吧,当地有好些歇家,歇家其实就是‘包揽’,类似于矿税的‘包税’那种。各州县的情况都差不多,无外乎就是老歇家和新歇家怎么重新分大饼,奴婢举的例子有些糙,但话糙理不糙。本来一张大饼分三牙,来了一个新歇家,非得分四牙他得一牙,这就是矛盾。”
“同理啊,陛下您派的矿税使就好比新歇家,人当地的老歇家都这样做了好些年,与官府、百姓之间已经很融洽了,首先他们肯定不愿这种融洽被打破,其次也不愿好处被分薄。但要是新来的又豪横怎么办呢?他们也肯定不会当面硬刚,只会是暗地里鼓动百姓闹事,最好是一举把新来的赶走,要是一下赶不走,就反复闹,然后他们在面上充和事佬……这就叫软硬兼施。”
原来是这个道理,朱翊钧心下有些了然。当初临清闹民变的时候,他就说那群刁民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否则以前怎就没听说闹民变,反而他开始往外派税使了就闹民变?
“但老是闹民变也不好啊,闹,就说明百姓没活路,挣不了钱交不出税,歇家也就收不上税,到了官家那,该往上交的税交不出来,又要被上面的问罪,轻则罚俸丢官,重则下狱论死……闹可不会闹出税收来。”
“呵~,没看出来,你倒挺替他们操心的,忧国忧民?”朱翊钧哼笑了一声。
“嘿嘿,奴婢人小肩膀弱,担不起忧国忧民四个字。但不能竭泽而渔,这道理还是懂。总要给百姓活路才行啊,百姓有活路,才有税源,一味的强逼,把人逼死了,与自己有甚好处?”
“嗯,你有这见识,倒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朱翊钧赞了一句。要是陈奉有李进忠这见识,也不至于尽办些蠢事,看来往后再派也要挑一挑人了。
他又暗忖,要不然干脆就把陈奉撤回来,另换个处事老道一点的?不过沉吟良久,还是未拿定主意,一时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朱翊钧光想着撤换税使,却没注意李进忠到现在还趴在地上。而李进忠呢,主子没喊,他也不敢擅自起身,只是这样趴着高低难受,就跟宫里惩罚犯错的宫人那样,在圣人面前直立弯腰,两手扳着两脚,还不许体曲,否则一顿界方乱抽。只要半柱香,人必眼胀头眩,轻则昏倒,重则毙命……他现在也不遑多让,头老是冲下埋着,虽不是扳著,已有扳著那感觉了……
“哎哟……嘶……”李进忠呻吟了一声,动了动早已麻木的四肢。而朱翊钧听着响动,终于又把目光转了过来,这才发现他还趴着呢。
“呃……行了,退了吧。”
这句不啻袅袅梵音,李进忠终于倏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回道:“多谢陛下,小的这就告退。”
只是他卷曲的双腿早就酸麻,动一下都如万蚁噬心。无奈,李进忠还得学蛤蟆,慢慢挪动两腿,倒退着爬了出去……
朱翊钧一脸震惊,一直盯着李进忠倒爬着出了大殿,这……从没见有人像他这样学蛤蟆的!以前那御药房的张明也是乖张的很,人家也没装过蛤蟆。
待李进忠的影子完全不见,震惊了半天的朱翊钧这才醒转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噗哈哈哈……,朕怎么觉得这李进忠像张太监的徒弟?两人这般相像……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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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忠终于出了启详宫,人已经蹉跎了半条命,歇了好一会,才继续跟着启详宫的长随离开后宫禁苑。
走到宝宁门长随就止了步,独让李进忠自个儿出宫。当他走到西华门,正遇见形色匆匆的马谦,在往宫里赶。看起来很急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谦哥?”李进忠叫住了马谦。
马谦一扭头见是李进忠,急忙刹住脚:“进忠,总算找到你了,快,跟咱家走……”
李进忠一愣:“发生什么事了?”话还未说完,胳膊已被马谦给拽住,然后拖着他就往西华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