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预防黑白颠倒,白思涣回家后的这一觉不敢睡太长时间。
他现在住在市中心的一栋高层公寓里,地方是当初蒋以觉给他选的。
高档小区的治安管理好到可以说是密不透风,一般不会让外人随便便进来,如果有客人要来找他,小区的保安会事先打电话问他,再决定要不要放这位客人入内。
倘若他拒绝见这个客人,那么保安一般不会让这个客人进去。除非这位客人是像蒋以觉那样的人物。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家中门铃响起时,白思涣怔了一下,拿出手机反复查看,愣是没看见保安的电话。
来到门前,从猫眼望出去,白思涣看见一个穿着挺括西装的男人。年纪挺大了,样貌温温和和的,不像是坏人,有点像物业那边的人。
在男人第二次按下门铃前,白思涣打开门。
“请问你是?”白思涣挡在门前,没让他进来。
“白先生,对不起,打扰了。”男人欠身鞠躬,偏过身子站到一边。
白思涣瞬间呆住,整个人震了一震。男人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衣的女人,女人戴着口罩,帽子拉到几乎盖住眼睛的位置,几缕掺白的发丝从耳侧漏下。
女人头微微抬起,沙哑的声音透过口罩:“好久不见啊。”
用了片刻时间平复激烈地波动了一下的心情,白思涣道:“程素棠。”
“真多年过去了,你都不喊我程姨了。”
白思涣没回答她,依然挡在门口,似乎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西装男人有意提醒白思涣:“白先生,程女士现在是病人……”
她口罩戴得严实,帽子盖得低,只露出一双眼角皱巴巴的眼睛,脸色看不出来,单看这双眼睛,想必气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能让我进去说两句话吗?说两句我就走,到时候你想联系监察局还是报警都无所谓。”程素棠现在的声音就如同被一堆碎石细沙堵住的水管在震动作响,没了以前的尖锐洪亮。
白思涣相信她是真的生病了,而且为了不被有关部门抓到,她还不能去医院就诊,所以病情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
迟疑良久,白思涣终于让开身子。
程素棠行动缓慢地走进屋内,坐到椅子上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桌上:“我希望你能把它保管好。”
白思涣蹙起眉,拆开文件袋看了一眼。顿时,一股寒意涌起。心中一凛,他问:“为什么把这些东西交给我?”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些东西只有放在你这边我最放心。”
白思涣嘴唇紧抿,流露出复杂的眼神。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自打见他第一面就厌恶他的程素棠,会将这么沉重的信任倾注在他身上。
将文件袋放回桌上移到程素棠面前,白思涣收回手。
程素棠拧起两条细长的眉毛。“你不肯收?”
“我不信任你。”白思涣说,“这是出于过去对你的印象,出于你曾经对我和对你的家人做过的一切。”
程素棠了然了,她两条眉毛舒展开,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对不对?我是恶毒的母亲,我害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我还让阿言死于非命。你觉得我是罪人,我该死是不是?”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她激动道:“你去好好查一查问一问,这一切到底谁才是主谋!”
听到这句话的白思涣并没有表现得很震惊,他早隐隐知道一切,只是对程素棠这个“执行者”抱有的憎意未减半分。
即便刑台是别人搭建的,程素棠也是那个亲手把她的子女送上刑台的人。她双手沾满鲜血,她有罪,并且罪大恶极。这是白思涣的看法。
可能是那番话说得太过用力,程素棠大喘了几口气,声音变回虚弱:“你怎么想我的不重要,我也不在乎你的想法。但这些东西,你一定要看管好,这不止是为我,更是为了……”说到这里,程素棠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趴在桌上,咳嗽一阵接一阵,犹如水管干裂,堵在里头的石子被反复震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蓦然一呕,她忙摘下口罩,蓝色的口罩和她苍白的嘴角上一抹鲜红。
白思涣淡漠的目光泛起轻微的变化,他俯视着这个他曾经最惧怕的女人。
曾经犹如独裁者一样凌厉风光的女人,终究也敌不过年老病衰。就像她经常夜晚欣赏的那朵昙花,盛时极盛,一衰即败。
“我就说这么多了……”拿纸巾擦掉嘴角的血,程素棠站起身,身形摇摆地往屋外走,“那些东西你一定要看好,那是……林珩的一辈子……”
走出屋外,她关上门,未带走的血腥味还残留在桌上的文件袋上。
一些事情,白思涣总是半知半解,没有深入了解透彻过。程素棠这个人他固然抗拒,但许是那副病态令他稍有动容,她临走前的那席话,一直留在白思涣脑袋里。
他请私家侦探去挖林家的料,不到一天,私家侦探便以不低的价钱,从一个曾经和林家密切合作、如今逃难的落魄富豪口中得知林家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涣和程素棠曾做过洗钱勾当。海外一笔资金洗到最后一个步骤,林涣想利用他子女的名义,侵吞里面的钱做违法生意,程素棠索性把那笔钱全部打进林思颖的账户里。林思颖短期内会被人怀疑,但只要过了那段漫长的时期,那笔钱就会被程素棠再洗三圈,变成彻底属于林思颖的合法资金。
林慕笙十四岁那年,林涣让程素棠把她送到台湾的别墅,说在那边给她专门请了一个芭蕾老师教她跳舞。
程素棠信以为真,带林慕笙去台湾别墅。住进去不到两天,程素棠被林涣派人支开了。当天晚上,那位表亲沈应便急不可耐地住进那栋别墅。这便是后来圈内人皆知的,程素棠“卖大女儿”的事。
多年后,林涣以让林羡言出去为朱先生作画的名义,骗程素棠把林羡言带去私人画廊。
那次的程素棠提高了警惕,亲自送林羡言到画廊,进画室,亲自看着画廊老板在旁边指导她作画。然而一个上厕所的功夫,回来时,人没了。画廊老板说林羡言被朱先生的车带走了。
程素棠打电话过去质问林涣,林涣装傻。为了林家那桩“大生意”,程素棠忍下这口气,不和朱先生撕破脸。这是人尽皆知的,程素棠“卖二女儿”事件。
程素棠想过让白思涣去代替她的子女受这些苦,真真确确的想过。
她恨白思涣入骨,恨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恨他同为林涣的孩子,却能免去做交易品的命运。恨他过得太自在幸福,不懂这个家的其他人的痛苦,恨他可以随时摆脱这个家族、这个身份,去做他自由自在的穷人。
恨他可以,而她和她的子女们不可以。
但她最后做的,对白思涣的唯一的善举,就是将他赶出林家。亲自撵走这个令她憎恶的孽种,亲手给他奢侈的自由。
她这个自由给得多痛快,这个痛快的自由同样给了林羡言,但林羡言还是执迷不悟地要走向她悲惨的命运终点,这仿佛是身为林家的人的诅咒一般。
生日宴那天,林羡言揭露了林家的罪恶。在她离开酒店后,林涣走到后台,偷偷摸摸打了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