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冯先生答应给陈殊介绍翻译的活来干,陈殊便稍微的放下心来。吃过晚饭,洗漱过后,见小桌子上放着一叠旧报纸,一看日期,是一个月之前买的,还没看完呢。 陈殊擦擦头发,坐在床上,看起来。报纸上除了各地的新闻之外,最多的就是小说内容了。有一篇连载的武侠小说,竟然一连占了三个版面。陈殊读了,文笔倒还好,只是故事情节在陈殊看来实在是俗套。上面讲的是,一个少年被恶霸欺负,父母也因此双亡,意外跌落悬崖之后,竟然收获了绝世的武功秘籍。报纸上正写到他刚刚出山,准备为父母报仇。 陈殊心想,这种套路的武侠小说,我脑子里边有几十本呢,金庸的,古龙的,随便一本不比这本强。只是陈殊有自知之明,读书那会儿,作文就不好,文笔这种东西就更是没有了。虽然陈殊知道情节,但是要陈殊用自己的话写出来,还是很难得。 除了武侠小说之外,游记的内容也很多。大多是一些出国留学的人写的自己的经历,大约是此时的人对于欧洲、美国并不了解,这些游记的版面也就很多。 上面有一篇写,德国的国民严谨又热情,异常的注意清洁卫生,以至于到达洁癖的地步。我住的地方,房东是个犹太女人,每天都会换洗床单,这使我感到十分的惊讶。雪白的床单都没有脏,怎么就换了。犹太人老太太说:“除了乞丐和疯子,德国的家庭都是如此。”…… 最后面,作者还夸张的感慨:“这不是奢侈,是一个国家的文明。” 陈殊读了一通,郁闷道:这写的什么跟什么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公知体吗?吹捧外国,在1914年的中国这么有市场的吗? 又接着读了几篇,无一不是说外国如何如何好,我们应该向西方列强如何如何学习,却也只是盲人摸象,只看见片面的问题,得出来的结论,在陈殊看来是很搞笑的。 还有的则更加激进,甚至要全盘否定中华民族的民族性,主张全盘西化,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日常文字,吃喝,生活习惯,都要向西方列强学习。 陈殊随手批注:大国崛起绝非一朝一日之功,首先得有一个统一的政府…… 写到一半,陈殊脑海中一个激灵,对呀,大国崛起,西方国家的崛起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在21世纪这些原因是人人皆知的历史,在这里却没有人能够弄清楚。 报纸上的文章,足以证明此时的知识分子对于西方国家的认识是很肤浅的,思想上也很混乱。如果陈殊把这些21世纪的结论写出来,能启迪一些人,也是好事。 陈殊心里涌起一股干劲,说行动就行动,披了件衣服就下床。 陈殊曾今看过一个央视的纪录片《大国崛起》,笔下有物,便滔滔不绝。她展开信纸,写下几个题目:海洋时代葡萄牙,激情岁月法兰西,铁血帝国德意志,百年维新日本,寻道图强沙俄。 记忆里这个大国崛起的纪录片似乎是讲了十几个国家,但陈殊现在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几个了。 陈殊文笔不行,但议论文还是会写的,怕出错,只好先写出大纲,论点是什么,论证是什么,论据具体又是那几条,按照条理一一罗列出来,渐渐的写满了一整张信纸。 陈殊最熟悉的日本的维新变法,也是写的最多,最详细的。也许在陈殊的潜意意识里边,一直是把日本当做此时中国最大的威胁所在。而且,对于此时的中国来说,日本也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同样是闭关锁国,同样是封建帝制,两个国家却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对于日本,陈殊这样写:求知识于世界,大拯皇基,日本从德国身上找到自强之路。刚刚完成德国国家统一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在招待宴会上对日本使团的高官说:如今世界各国,虽然都说要以礼仪相交,但那毕竟是表面文章,背地里实际上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 越写到后边,陈殊的精神就越是振奋,连写字的速度也增加了许多。写着写着,突然听见外边冯太太叫两个女儿起床的声音:“快起来,快起来,念书要迟到了。” 陈殊抬头往外边看,天色蒙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陈殊放下笔,甩了甩酸软的手腕,笑:“写了一晚上了,竟然才写上一半。” 外边渐渐忙碌起来,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冯太太便给了两毛钱,叫两个女儿在路上买烧饼吃,又嘱咐:“注意安全。” 冯先生也手忙脚乱的出了门:“不吃了,来不及了。” 陈殊换上呢子大衣,出门洗漱,打招呼:“冯太太早!” 冯太太热情的邀请陈殊吃早饭:“刚刚熬好的小米粥,都不喝,眉毛着火似的走了。陈小姐你吃一点?” 陈殊拿出十个大洋:“冯太太,我一个人住,也不会做饭,以后能不能在您这儿搭个伙,每个月十个大洋,您看行不行?” 冯太太笑:“嗨,不就是多双筷子吗?用不了这么多,我们一家五口人一个月才十二块钱呢,你一个人哪里用得了十块大洋。” 陈殊把钱塞到她手里:“用得了,用得了,你多做一点菜不就行了。何况我的饭量大,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呢,不算多。” 冯太太家里人口多,有全靠冯先生一个人养家,平时也不宽裕的。 桌子上的小米粥,温度刚刚好,陈殊惦记着文章的进度,因此匆匆喝了两口粥,便回屋去了。 屋子里的碳火盆已经快熄灭了,陈殊索性不升火了,就这么裹着被子,提笔接着写。 写到中午,陈殊实在是困死了,便告诉冯太太,下午吃饭不用叫她了,她要睡一会儿。 冯太太答应了:“陈小姐你睡吧,我给你留饭,大夫也说你要好好休息。” 陈殊脱了衣裳,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是被窝也冷,睡了好久才渐渐有了些温度。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陈殊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天已经黑尽了,整个院子一丝灯火也没有,想必是冯太太一家人都已经睡了。 陈殊批了件衣裳,摸黑点了油灯。好在冯太太厨房的门只是轻轻关着,并没有锁上,陈殊举着油灯,见灶台上的大锅里便有冯太太留的馒头。陈殊拿起来,还有一点余温。 陈殊轻手轻脚回了屋,就这昨天的内容,接着写起来。或许是晚上安静,陈殊的记忆力也变好了,那些记忆里的内容渐渐浮现在她脑海中,让她下笔如有神助一般。 就这样昼夜颠倒,陈殊足足花了五天才把这篇《大国崛起》的文章写完。又知道自己文笔不好,因此尽量往简洁,直白的文风上靠拢。 陈殊仔细的滕了一遍,正准备装在信封里,转头瞧见一旁的报纸上全都是写着的繁体字。 陈殊大呼:“糟糕,把这茬忘了。”要是就这样寄去报社,搞不好就直接被打成废稿了。陈殊繁体字是认得的,简单的也会写,只是复杂和不常见的是完全不会的。 陈殊打开门,尔雅和尔雯正在院子里跳皮筋,冯太太出门去买家用了。陈殊招手:“尔雅,尔雯,你们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 两个小丫头跑过来:“陈姨,什么事?” 陈殊问:“你们识字用的字典,能不能借阿姨用一下?” 尔雅迷惑:“陈姨,识字用的字典?那是什么?” 尔雯似乎了解一点:“是那种正切,反切注音的大书吗?那种书只有学校里的老师有的,很贵的。” 陈殊不知道即便拼音注音的前身《国音字典》,在她那个时代的民国,也是直到1919年才开始印行的。而现在陈殊所知道的那套拉丁化的汉语拼音是1958年才正式采用的。 这可难办了!陈殊垂头丧气,只好采取笨办法,把不会写的字一个一个的写下来。这项工作既枯燥又无聊,足足写了大半天。 冯先生还没有回来,尔雅尔雯两个人别冯太太赶去写作业了。 租房的时候,陈殊记得,中介说过正房的朱先生是教书的,屋子里传来咳嗽声,他是在家的。陈殊拿了草稿,站在门外敲门:“朱先生,您在家吗?” 里边便听见座椅拖动的声音,出来一个国字脸,身穿灰色长衫的五十来岁的先生。他带着一副眼镜,一出来镜片上便结满了水汽,他不得不取下来,就着衣角擦了擦:“喔,是陈小姐,你有什么事?” 朱先生平日里不喜欢热闹,与冯太太一家也没什么来往。陈殊拿出自己的手稿:“朱先生,我有一些字不会写,想请教你。” 朱先生接过来,翻了翻:“这么多?”说完觉得不妥,补救道:“你从小在国外长大,刚刚回来,不认得很正常,慢慢学就是了。” 又仔细看过了一遍:“这有点多,我把对应的字一个个写在下边,晚上给你?”却没有邀请陈殊进去坐的意思。 陈殊点头:“非常感谢你,朱先生,那我晚上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