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君莫醉(1 / 2)贰臣首页

崔含章一手拉着一个,一甲三人全都回到兜米巷宅子,吩咐厨中上灶将猪耳朵红烧油焖,再配几个下酒菜,要与两位同年好友畅饮一番。

“含章兄弟,这三牲耳如此吃了,恐怕不妥?”董宝珍素来稳重,看着他吩咐小厮拿到厨下,沉吟片刻说道。

“两位兄台说说,今天但凡是小弟我当着文武百官面,领回了这三牲耳赏赐,吃与不吃,还有什么两样麽?”崔含章并不作答,反问道。

一时间,状元与榜眼两人大眼瞪小眼,思来想去,反正是被有心人记恨上了,的确没啥区别了。

木已成舟,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崔含章已经领回了三牲耳赏赐,不管他怎么处理,改变不了圣上御赐的事实。况且这会,估计大家都忙着关心金莲盛开的祥瑞,无暇顾及其它。

不一会,只见一桌丰盛酒菜备齐,红烧猪耳,酱猪蹄,香喷喷热腾腾,分外诱人,鱼更是小湖里现捕的,鲜的很。

“你我一甲三人,此后同气连枝,日后少不得互相照拂,为兄虚长几岁,敬两位贤弟一杯。”说毕,董宝珍一饮而尽。

崔含章与顾鼎臣相视一笑,彼此都饮下。

顾鼎臣赞道:“九月霜果然入口醇绵,唇齿回香,吞入腹中有暖意回旋,果然是饮者心头好。”

“九月霜酒虽好但产量有限,每年多时不过千来坛,少时几百坛而已,这已经是小弟家中所藏最后一坛。”崔含章如今也是好酒之人。

“如此说来,那你我更得多喝两杯”河间武城饮酒之风盛行,但都以北地烧刀子为主,辛辣粗放,与北地彪悍民风相宜。

初次品尝这绵柔劲道的九月霜,感觉颇为新奇,顾鼎臣出身嘉湖书香名门,族中长辈常以珍藏九月霜招待贵客,自然是耳濡目染。一杯下肚便满脸红晕,明显是不胜酒力,故而饮不得多。

同年上榜,又无利益冲突,少年心性,三人一番推杯换盏便都引为知己。不觉已是日落时分,这一坛以董宝珍饮的最多,他面色黝黑,自然看不出有何变化。但崔含章与顾鼎臣,白面书生都已经变成红脸的关公,每每董宝珍敬酒,死撑着干杯,端酒杯的手抖得厉害,结果是洒出一半,剩余小半灌入口中。

好在明薇考虑周全,已经让婢女端上来醒酒的陈皮汤,顾鼎臣打喝多了便大舌头,嘴上难有个把门的,忍不住打趣他,“崔兄弟艳福不浅,有贤内相助,难怪金榜题名。”

嚷着非要见见嫂夫人拜谢,董宝珍跟着起哄,崔含章看着顾鼎臣明显喝多了,但拗不过两位的盛情,便喊出明薇与两位认识,

“未婚妻崔明薇,次金秋十月完婚。”

“拜见嫂夫人。”咕咚一声,顾鼎臣直接拜倒,俯地不起,看的其他两位哭笑不得。

董宝珍只好赶紧上前搀扶他,向崔含章和明薇拱手道:“顾鼎臣不胜酒力,失态了,还望见谅。改日容吾做东,请含章与弟妹务必赏光。”然后便拉着他告辞,崔含章不放心他们,便着崔玄驾车将两位送回府。

“崔郎这两位同年,真是有趣的很呢。”明薇笑意盈盈的看着崔含章,闹得他也汗颜,实在没想到顾鼎臣如此不济,回头有的笑话他了。

明薇让他坐下,绕道身后轻轻的在她脑门周圈按摩,缓解他酒后的不适感。

明薇手劲均匀,片刻后便舒缓放松下来,崔含章闭目享受的颇为舒服,便忍不住拉过明薇让她坐在腿上,耳鬓厮磨间,聊起了今天祭天大典上发生的奇怪事情,现在满城里都在传天降祥瑞,金莲绽放,当时在场众人的确看到金光漫天,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让人震撼。

虽然我等与列位臣工无法入太史楼中观看盛开的金莲,猜也能猜到何等的气韵非凡,透过门窗尚能金光夺目。

明薇睁大眼睛看着他: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降世金莲,怎么听着都像是鬼怪神话,相公可是熟读圣贤书的,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尔。”

“若非亲自在场,吾也认为是从哪个茶楼里说书先生杜撰而来的。事实摆在眼前,看来,天佑神光啊。”崔含章也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用平康王送信,庞衍今日站在羽山之巅,已经看到太史楼内金光大作,冲破云霄。

神光朝乃中原正统,占据先天气运,祭天大典是王朝气运鼎盛的具现化,山山水水若能沾得一星半点,妙用无穷。

与常人看到不同,顺藤摸瓜阴阳家,庞衍对太康城气机流转感受较为明显,瞬间集聚涌向钦天监太史楼,而且金莲绽开的期间,整个羽山连带夷茅峰等太康周围的山脉明显有气运流失,天心庙的寒潭水位下降了一截。

结合近几日的夜观星象,庞衍心中已然寻得一缕模糊的感觉。这降世金莲对神光朝而言,已然是气运相连了,至于是好还是坏却未可知。

二更时分,庞衍飘然下羽山,如仙人御风,直奔平康王府而去。

情势愈加明朗,此次北伐于中州定然影响深远,神光与北胡国力之争乃天下气运争夺,应劫之人都会陆续登场,庞衍师傅苦等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没有熬到。

作为嘉隆帝亲子的几位皇子都是身负气运之人,如今成年开府受册封的只有大皇子佑杬,二三两位皇子并未成人即夭折,四皇子佑胤正月里刚行冠礼开府但尚未册封,估计也是近期的事情。

后面几位公主也只有六公主云岚已过及笄之年,如今正是二八佳人。

九皇子不知何原因,十岁后就放在外抚养,一直守在西南,未曾回太康。

十三皇子离冠礼还有三年时间,十四公主琉月刚入豆蔻年华,剩下几位皇子就年纪颇小了,尚在蒙学。

大皇子与云岚公主一母同胞,乃萧氏皇后所生,背后有晋安萧氏的雄厚财力支持,故而这些年顺风顺水,占据了嫡长子大义名分。

四皇子与十三皇子则是姜贵妃所生,两兄弟年纪相差无几,但性情不合,倒是十三皇子与大皇子佑杬颇为亲近,与年纪差了十岁的大哥在一起,到更像是亲兄弟。四皇子为人敦厚,朝里众臣多有赞誉‘贤良’,母妃出身云林姜氏圣人世家,有着仕林文官支持。

嘉隆帝正值盛年,朝中无人敢提及立储一事,故而各位皇子私下里少不了争斗。这些年圣上交给几位皇子的差事,也都暗里明里较着劲。

崔含章申时三刻就收到了两张名帖,均都是请他今夜去赴宴。一张是崔韫送来的大皇子在京郊别苑私人宴会,另一张则是四皇子在西水关设宴款待新科一甲三人。

这下子可把人难住了,不用想,崔含章自然看得出来两位成年皇子的争斗旋涡,躲都来不及,这么早陷进去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明薇对太康城的风物人情颇为熟悉,解释道:“西水关原先的确是城楼一座,后因战乱损坏且年久失修。神光太祖重修了太康五门,则就逐渐废弃了西水关。”

“西水关虽然失去城楼关隘作用,但后世不知被哪位勋贵看中,买过后在原貌基础上,花重金设计打造,内部装潢十分雅致,逐渐成为了太康城里文人雅士聚会场所。“

“离京外放各地的官员都在此践行,于城楼上设宴送别,可目送十里地。故而有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水关外无故人’的说法。”

崔韫亲自上门送帖,且是前日应允的事情,不去的话太伤两家情面。但去了京郊别苑,恐怕就只能冷落了四皇子在西水关的场。而且今天小姨子崔韫就在前厅坐等着,说是给他带路,意思明白着绑也要把他绑去,委实让人无奈。

明薇看着书房里左右为难的他,忍不住说道:“要么就都推了,再说崔郎刚与董宝珍顾鼎臣他们喝完酒,推说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无法出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崔韫就在前厅,看这架势不去是不罢休了。这样,你先去陪陪崔韫,我这边写封书信。”崔含章不忍明薇在姐妹面前难做,便亲自把她送出书房。

趁着研磨的功夫,酝酿一番。提笔回帖,

“如实相告,大皇子邀约在前,且已应允,故推拖不得。然蒙四皇子厚爱,设宴西水关款待,虽不能到场,但心之向往。翌日,必当亲自登门谢罪。”言辞朴实并无过多赘述,仔细交代书童崔玄赶赴西水关面呈四皇子,后转道去大皇子京郊别苑等他。

刚走到前厅时,便听到崔韫跟明薇抱怨:“崔含章这还没完婚呢,让娘家人这么等他,回头等到他来迎亲,小心本小姐让他进不了门。姐姐,到时候千万别心疼他。”

“崔韫姐姐请恕罪,我晌午跟新科状元董宝珍,榜眼顾鼎臣喝多了,在房内休息,小睡了一阵。”崔含章赶紧走入厅里,拱手告罪。

“看在明薇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跟我走吧,马车一直等在外面呢。”崔韫是个直性子,见到他出来,起身便要拉着他走。

“满脸倦容,姐姐容我洗漱一番,不然让人笑话。”

“快点啊,大男人家的,别让我一个姑娘老等你。”崔韫转身先去车上了。

崔含章无奈,谁让摊上这么个急性子的小姨子呢。只好交代明薇晚间早点休息,不必等他回来,洗了把脸便出门上车直奔京郊别苑。

两人坐在车里,崔韫仔细打量起崔含章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我脸上有花?”

“花到没有,不过现在仔细看来,打扮一番倒是挺俊俏的嘛,身架也蛮结实,不像城里这帮公子哥,个个都是绣花枕头。是不是以前没少上窑烧瓷啊?”崔韫戏谑的问他。

“上窑烧瓷是我们溪口人的看家本领,读书不成的话,总得学点糊口的手艺不是?”崔含章倒也自在,并未觉得烧瓷有什么不好。

“一会的宴会主要是大皇子的私人聚会,所以都是些小圈子的朋友,多认识些对你以后很有好处。“崔韫换了个话题,把一会宴席上的人,介绍了一遍。

“主要是十三皇子佑康殿下,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江府二少江云常,太常寺卿大公子司马礼,这几个主都算是太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尤其是秦嗣阳是庐阳王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他爹都把庐阳十三卫配给他身边。”

“江府是太康城里最大的茶叶珠宝商,其实不止这两样,像什么马匹,粮食之类也有,反正什么赚钱他们家就做什么,据说太康城有一条街的店铺都是他们家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对了,他大哥在兵部任右侍郎,据说很有希望打破京城最年轻左侍郎的记录。”

“司马礼这人最鬼,人送外号活司马,他爹太常寺卿,一早的祭天大典,亚祭官就是他家老子。”

崔含章心中想着,这几人是能围着大皇子结成小圈子,必然也都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看着崔韫面色,貌似是有话并未说完的意思。

“崔韫姐姐,有话不妨直说,一家人不见外。”崔含章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崔韫人长得极美,与明薇温婉的气质不同,她透着鬼灵精怪,经常是峨眉一扬,英气勃发。

“有一件事,不该瞒你,当然你终究会知道。晋安考场的科举舞弊案虽然是朝廷三司会审,但确是大皇子带队,当时我们几个也是跟了去的。”说完这话,她停下来看着崔含章。

崔含章面色只是稍微一冷,转瞬间便恢复正常,笑着示意崔韫继续说。

“说实话,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你崔含章这个人,也并不知晓你是受左士奇和冯钰的牵连而被捉拿下狱。直到明薇姐来找到我,我们连夜去京郊别苑找到大皇子说明情况,大皇子答应为你周旋。当然后面的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应该不是我能参与的了。”崔韫一口气说完这些,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感觉有些对不住你,我跟明薇姐自小交好,你以后算是我姐夫了,不想以后等你自己了解到,闹不痛快。大皇子他们死活都要请你来赔罪,毕竟闹了个大乌龙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们灰头土脸的了,更是不想因为这事与你闹僵。”崔韫看他不说话,又补充道。

崔含章心中确实泛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不是明薇姐为我奔走,如果不是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恐怕我这条贱命就是死在晋安北狱也不会有人过问,与他们这帮太康二世祖比起来,碾死一个溪口千烟洲举子也许就是随手而为之的小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自己死里逃生后知晓了这事情。哪里能不窝火,现在的怒火足以让他下车回家,这酒怎么咽的下去?就是不知道太院徐夫子和云林姜氏大儒那边的点评,是不是大皇子他们参与运作了?

心中思绪万千,想着若是下车回去,恐怕崔韫是没法跟大皇子他们交代了。况且如果这样走了,拂了平康王的面子,明着打脸这帮二世祖也不是在太康的处世之道。想来想去,貌似给他的选择只有赴宴一条路。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啊。

见人心深者,本心已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