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心惊胆战,颤声问道:“真儿啊,你可是还存了报仇的心思?”
杨妙真只是摇头:“我父囤积盐引、发卖私盐,既享三十年富贵,合该有当日之厄。侄女如今早已看澹,只求青灯古佛常伴,了此残生。”
妇人见杨妙真不曾落发,哪里信得这等鬼话。心下计较,这话怕是只能听半截。她曾听外子言说,薛珣如今正红得发紫,那薛家子临走之言绕有深意,想来是对这侄女有些心思?倘若与薛家攀上亲戚,好处也是不少。
心中拿了主意,妇人愈发殷切,只把杨妙真感动得眼圈微红。
却说薛振锷安步当车,揣着令牌又从聚宝门出了内城。沿途繁盛依旧,却见山下佛寺遍地,什么报恩寺、西天寺、鸡鸣寺,真真是香火鼎盛。
道观反倒是寥寥无几,薛振锷一路看下来,不自查的眉头微皱起来。
只这神京一地佛寺便远甚道观,大郕一十三省累加起来,只怕差得更远。此番下山游历,听闻那道门名山峨眉,如今干脆被那佛寺占据,如此情形,若香火愿力修行法门泄露出去,岂不是和尚得的好处更大?
无怪师祖向求真慎之又慎,便是王师兄摸索出存储香火愿力的法门,也只说在真武各宫观缓行。这是怕和尚偷了法门,反过来逼得道门走投无路啊。
转过雨花台,途经上方桥,沿途远远瞥了大教场、大祭坛,直到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才转到麒麟门左近。
薛振锷远身幼时随着母亲来回几次外祖家,原本记忆有些模湖,待到了近前,那记忆清晰起来,他便熟门熟路寻上了门。
街角一处三进宅院,看着颇为不起眼,薛振锷上前叫门。与门子答对一番,片刻后便有管家热情将薛振锷引入门中。
那管家惊道:“二郎原先尚是幼童,十余年不见,如今倒是出落得玉树临风。小的已叫人禀报老爷、四娘子,二郎快进内宅,老爷待见了二郎,不知要怎生欢喜呢。”
薛振锷随着管家进得二门,迎面环佩叮当、香风扑面,一端庄女子随着十余丫鬟、婆子。看见薛振锷,女子先是诧异,旋即笑出泪花。
“天可怜见的,二郎如今竟这般出息了。见了你,就好似见了二姐一般。呜呜……”
当面女子乃是薛振锷的小姨,算年岁如今也有二十三,偏偏还是一副姑娘家打扮。
这二年薛振锷与外祖少有通信,想来这小姨至今也不曾出嫁。
薛振锷笑着稽首一礼:“小姨,一向可还安好?振锷这厢有礼了。”
小姨抽出帕子擦了双眼,上前好不外道地轻拍了薛振锷一下:“作怪!快随我来,你外祖若非不良于形,早就迎将出来了。”
“哦?外祖身子不安?”
小姨道:“他老人家这般年纪还贪嘴,前儿得了一些海货,大吃一通转天就发了痛风。如今双脚不敢落地,看他以后还敢贪嘴。”
进得中堂之中,便见一六旬老者靠坐榻上,周遭自有姬妾、丫鬟服侍。
小姨当先两步嚷道:“父亲,你看这郎君是谁?”
孙长义起身端坐,打量薛振锷两眼,不住点头:“好,好啊。锷儿,那肺痈可曾好了?”
薛振锷恭敬稽首:“外祖,那病灶早就去了根。倒是外祖,这些年可还安好?”
“老夫吃得饱,睡得香,不用你这孩儿挂念。快近前来,让老夫仔细瞧瞧。”
薛振锷依言上前,孙长义愈发笑得灿烂。待见薛振锷身穿半新不旧的青衫,旋即皱起眉头:“你父不曾给你银钱?怎地穿这等寻常货色?”又看着小姨吩咐道:“紫筠,选各色上等布匹,给锷儿裁上几身衣裳……再派人去成衣铺子拿几身现成的来。”
小姨应下自去吩咐停当。薛振锷陪着外祖说了会子山中生活,待小姨回转,外祖便道:“你一路风尘仆仆,先去安置歇息,待晚间老夫好好招待一番。”
薛振锷谢过外祖,随着小姨去左院安置。自有丫鬟早早收拾,内中一尘不染,看着好似闺阁。
小姨这时道:“这处本为二姐出嫁前闺阁,小薛锷若是觉得不妥,那便换处院子。”
薛振锷道:“不用,便在此处罢。”
小姨颔首,又点了四个颜色出众的丫鬟过来服侍。薛振锷看着宅院中富贵之气逼人,忍不住问道:“小姨,家中生意可停下了?”
“这……”小姨欲言又止,只道:“这生意岂是说停就停的?前年三姐来信之前,家中便接了内府生意。出息虽不多,却胜在稳妥。这契书定下五年之期,事涉皇家,又哪里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