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李梦琴犹豫地站在屋内,那个带小孩的母亲面色大变,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李梦琴。刚刚,我们经历了长长的道路终于回到剧组,琴姐很好奇那司机老金的处理结果,便跑到导演组来。她和小孩的母亲打了个照面。
“哦哦,您请坐。”周叔也跑来,他看到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忙让出一把椅子。
女人扫视一眼后,客气地道声谢,顺应坐下来,但脸色仍然不大好。
周叔接着翻合同,他从厚厚的一沓合约里找到相应条款。儿童合约自然与成人不相同。我以前也说过,最令剧组为难的演员是两种,老人和小孩——剧组里还有个最令人头疼的职业,那就是编剧。
有时候编剧为了自己爽,老人动不动就是精神矍铄,宝刀未老;孩子时而古灵精怪,时而乖巧可爱……可故事只是故事,生活中的人物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这些桥段的拍摄会给导演组带来难题。这两类人,骨骼是脆弱的,肌肉是萎靡的,拳打脚踢、攀岩爬树……那不是要导演组的命,是要演员的命!
太过危险的动作、冗长难背的对白,这本来是老少演员设定中忌讳的。
可惜的是,我们这剧组拍的是武侠,题材的限制就已经局限编剧的发挥了,导演组麻烦重重。向这两类人讲戏也是困难不过,老人能不固执吗?小孩子能听懂戏吗?我不敢想象,要怎样给这么大的孩子讲戏,如果拍到一半,孩子突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又或者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去哪里玩了,身影失踪……这些是孩子特有的行为,所以,如果没有相应的合约,来约束家长管教,那对剧组而言会是一场灾难。
周叔自然明白这道理。
他翻出合约,明晰地标识了这些细节管理。
“如果合适就签了吧!”周叔将合约递给女人。
那带孩子的女人不说话,她随手接了。她把合同摆在膝上,玩转着水笔,看上去像是在审阅合同,可一动不动,只是一味低着头,面上若有所思。
这种举动很奇怪。
像这种合同条款前几天就给她了,如果有异议,早就提出来。今天是正式签订的。
合约在几天前就达成口头协议,今天是正式签。如果有不满足的地方,在以前就已经谈妥了,无需再多此一举地跑剧组一趟。
小演员似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头,他扭头望向母亲,眼神聪颖,一种乖巧伴随着胆怯油然而生。他怯懦地仰视着母亲。
他的母亲抠了两下笔帽,抬头冲我一笑,整个眼睛像死珠子忽然活了一般:“不要紧,我就是看看,不用搭理我。”
她飞快地签好合同,把目光转向李梦琴,装作若无其事地寒暄:“你最近还好吗?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
李梦琴也客气地和她寒暄。这时候我也意识到她们两人认识。
“曾经的同事。”孩子的母亲望了我一眼,态度坦然,“我以前也是当演员的,可事实不行,没那天赋,长得不漂亮,又没机会……不像李梦琴,一直都有人捧,她很火的,观众都很喜欢她。”
“哪里。”李梦琴含笑着客套一句。
孩子的母亲却忽然翻了个白眼。这动作让我不得不感叹,嫉妒啊嫉妒!我挺厌恶有嫉妒心的人,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嫉妒是罪恶的源泉。
“我不是奉承你!”女子不服气地说,“我只是说你命好!”
“……”
“但你也要知道,演戏就是年轻人的活。”女子说,“你年龄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年可演呢?”
这话几乎挑衅了。
周叔一下子愣在一旁,忽然用力咳几声,以作提醒。我也准备说话,制止几句,可忽然间,我瞟见了那个小孩的模样。
他神情沮丧,垂着脑袋,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孩子的母亲并未意识到孩子的神情,也有可能,她不以为然。有的痛苦就像飞鸟的痕迹,树梢的阴影——虽然可以捕捉,可在她心目中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它不是天空,也不是夯实的大树,这些细微的波痕是抓不到的。
当然,天空与大树,她也无法拥有,可她总觉得这样的幻想要比小孩子来得实在。
“也许你会觉得我的话很难听,但我没有诋毁的意思,我不是指责,而是事实。”女子不以为然道,“你应该听别人说事实。”
李梦琴沉吟片刻。
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她会发脾气,我看到眉头紧锁的她。
可接下来,一个小小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勇敢的,几乎无畏地望向女子。
她说道:“好,我听着。”
她自始至终没有做一句反驳,她的坦然和淡定要比对方的故作骄傲,以及蕴含在骨子里的卑微和嫉妒要明朗。
她的安静让对方无力反击,只能满怀怨气地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过去经历的陈腐。我恰到好处地找到一个机会:“我们还有一幕戏马上要拍了,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好。”孩子的母亲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小孩紧紧攥住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对我投来一个感谢的目光,接着又将自己的身躯藏在阴影里。阴影是他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