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才过不久,张影灏的草庐外已经结了一层霜。
不管杜甫的词句多富有诗意,但生活不是诗。
一遇到严寒的天气,住在草庐中便不再那么惬意。
好在张影灏这个草庐确实比杜甫的茅屋坚固太多。
坚固的多,只是因为用心的多。
对于张影灏来说,这不只是他生活的地方,更是他心灵寄居之所。
出身名门,却又父母早亡。
自幼无依无凭的日子虽练就了他一身傲视天下的本事,却也让他看透了世间的冷漠。
独自一人在竹海中抚琴习武、劳作耕读,的确让他忘却了尘世的喧嚣。
可无人知心又该是何等的寂寞。
渐渐他不愿了解别人,不屑了解别人,更不愿意别人了解他。
于是长期将自己幽闭在这竹林中,甚至不惜将紫竹林变成禁地。
幸好这时有一个少年,一个胆大包天却始终面带微笑的少年,大摇大摆闯到他的草庐前,居然只是喝酒串门。
来找张影灏的人有挑战,有报仇,可喝酒串门的却是绝无仅有。
这人当然是叶星凡,一个同样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当年他为了练就凌云神功第五层,刚从极北苦寒之地归来。
不到几日,便对这个充满个性的“邻居”动了好奇心,所以星夜兼程赶来。
没人能进入这片竹林,当时已经是江湖上众人皆知的事情,不知道的抑或不相信的都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可张影灏这次终于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二人这场激战足足从凌晨战至黄昏。
叶星凡虽无法前进一步,张影灏也没法子将他逐出他屋前两丈之外。
最后口干舌燥之下的二人当场就将叶星凡带来的那瓶竹叶青喝了个底掉。
张影灏第一次喝酒,就爱上了这杯中物,也是第一次觉得这世界还有可爱之处。
就在这两个月里,叶星凡和他一起改建草庐,钻研武学。
张影灏原本的功法不知是师承哪位邪派高手,虽高深莫测却是阴狠霸道。
叶星凡担心长此以往这张影灏会性情大变。
于是便将凌云山庄的正派武学,仅次于凌云神功的“焚天真气”倾囊相授。
并以自身功力全力助他排除修练的阻碍,这才造就了今日这位正邪兼修的高手。
没过多久,兴致盎然的杨乘风也带酒前来。
当然,他不过是带着掺了水的劣酒,来骗叶星凡的陈年竹叶青。
在确定杨乘风的脸皮远比他武功厉害之后,张影灏也只能接受这块狗皮膏药。
对于这改建草庐,两个月里三个人已有几十次的失败经验,同时也喝光了从凌云山庄酒窖内盗来的几十坛美酒。
而这座草庐便是三人经过无数的失败教训后的得意之作。
就算冬日滴水成冰,只要燃起一小堆炭火,屋内便可暖如早春。
所以多年来张影灏睡的床也只垫了一块木板,上面简单地铺着一层丝绒。
但今天,他的床板上不仅多了几层干草,还铺上了两层绒绒的丝被。
床榻上的女子,正是当日张影灏从百毒老叟洞中带回的女子。
她中毒太深,从救回到现在,即便服用了天池神水,也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直到今天,女子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已是张影灏自苗疆归来的第六日。
或许是昏迷的太久,她只看到自己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似是被浓雾所遮盖,一片迷蒙。
耳畔瓶瓶罐罐清脆相碰,鼻尖极重的药味久久不去。
这让她心中一阵恐惧,头脑又是一阵晕眩。
因为那幽暗山洞里也是整天散发着药的恶臭,这股恶臭使她想起那令人作呕的面庞。
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向自己靠近,她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随后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这轻轻一靠,她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顿时渐渐随之平复了下来。
她不知道多久以前自己才体会过这种感觉,那种如慈父一般的疼爱与怜惜。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使原本虚弱的自己再也不想动。
这个白影在眼前虽然依旧模糊,但在心中却已渐渐清晰起来。
不,他不是父亲,是那位长的很俊俏的奇怪公子。
药味越来越浓,随之嘴角一苦,她知道这位公子正在喂自己喝药。
汤药虽然苦,喝在嘴里却丝毫不觉得难以下咽。
或许因为身体太过缺水,她隐约希望这碗药别那么快喝完。
药当然会喝完,女子喝完药刚躺下,略带哀思的琴声便在耳畔响起。
她看不见,却能细细地聆听曲调低婉,但她实在太过虚弱,不一会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又过了一日她悠悠转醒时,仍旧是在张影灏的怀里。
张影灏正抱着她走出屋子,将她平卧在外面的竹椅上。
然后自己远远的坐在阶梯上,弹着着昨日那首“清心咒”。
这“清心咒”有着舒缓情绪缓解痛苦的效用。这或许是张影灏的琴音第一次救人而不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