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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是小小的那种巴掌大小,颗颗饱满圆润,透着股憨态可掬的肉感,每一颗都差不多大,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剥开是鲜黄的瓤香气扑鼻。
宋易知道。
小时候宋晴馋会自己刨土坑烤红薯在野地里,风四处吹只眼前土坑里那一点温暖用手扒拉着翻红薯,碰一手一鼻子的灰,有时候红薯烤出胶手上的灰渍好久都洗不掉。
陆季行自然不必吃得那么狼狈。
甚至连灰烬都没有,架在泥台上隔火烤。
陆季行一手戴着隔热手套一手拿着小钳子拨弄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外出拍戏,有时候冬天在野外就生这样的炉子,红薯的香气仿佛带着温度,再来瓶酒就无惧严寒了。
这么想着他就打了个响指叫尤嘉“老婆,去温几瓶酒。要烈的。”他低头,看了眼宋易,目带寒光。
“哦。”尤嘉歪着头看见陆季行面前端坐的男孩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乱来。悯之和宋易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作为亲爸妈,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
她想起自己当年和陆季行谈恋爱那会儿,不知不觉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虽然她觉得倒不必那么紧张,缘分有时候是件很奇妙的事,但陆季行那性子,铁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陆季行装没看见尤嘉的示意。
人大概都有一种直觉,满屋子的人,陆季行就看宋易觉得扎眼。
果不其然,是个觊觎他悯之的小狼崽子。
作为一个父亲,女儿是手心里捧着的宝贝,谁多看一眼,他都警醒,更别说宋易这种上来就坦白他对悯之有想法的。
可以,非常好,大胆。
陆季行很想把手里的钳子敲他脑壳上,最后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你说你和悯之什么?”
宋易微微垂首,“我和悯之在交往。”
陆季行舌尖舔过每一个牙齿,最后顶住上颌,微微点头,“多久了?”
宋易从来没觉得这样紧张过,甚至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是自信满满的,横竖都是一刀,反正悯之喜欢他,大不了就再接再厉,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这会儿他只觉得冷汗沿着背脊一直往下淌。
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经都绷紧着,皮也绷得紧紧的,明明陆季行看起来平和得近乎绅士,他莫名觉察出一股难言的恐怖出来。
“有一年了。”他回答,垂首的模样显得谨小慎微。
这一点儿都不像他。
“我很喜欢悯之。”
陆季行再次点了点头,炉子里一颗红薯烤熟了,泛着浓烈的焦香,他拿扦子扎透了,确认是熟了,就把它夹了出来,松松皮。
递给悯之的舅妈,“尝尝。”
周倩接过来,左手换右手,鼓着腮帮子聚了一口气吹着,烫得不行。
尤靖远抽了几张纸,给她垫着拿在手里,嫌弃地嘟囔了声,“笨不笨。”
周倩瞪了他一眼,回过头的时候,陆季行一只手正无意识地虚点着,目光幽沉地落在宋易身上。
她陡然有些心疼起宋易来。
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她嫁给悯之的舅舅尤靖远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处境,他已经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的总裁,而她不过是边缘艺人,身份的巨大悬殊,让她生不出半分妄想来,但爱情有时候就是不讲理,不是不能要,就能不去想的。
但作为悯之的舅妈,她自然还是站在陆季行和尤靖远这边的。
她对尤靖远再了解不过,自大狂,暴脾气,习惯高高在上,也习惯了做决断,最心爱的外甥女的婚姻大事,他即便不能干扰,也必然要人家好看。
俗话说,下马威。
这是考验。
但陆季行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心情,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好好地宠了这么多年,猛地有一个人要把他放手心的宝贝拿走了,他那种心情,是不当爹没办法体会的。
会有人比他更爱悯之吗?会有人比他更无条件包容她爱她吗?会有人宠着她呵护她把她当宝贝吗?
不放心,怎么能放心呢!
他尤记得他第一次抱悯之的感觉。
那是深冬的一个早晨,刚过完年没多久,春天就快要来了。尤嘉生悯之不顺利,在产房待了三天两夜,他熬得双眼通红,一刻也不能寐,终于听见一声啼哭,护士出来告诉他,母女平安,他松了一口气,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悯之被装进保温箱里,过了大约五六个小时,才有护士领着他去看,他的手穿过箱体触摸到她,软软的身体,粉嫩嫩的皮肤,她动了动手脚,忽然对着他笑起来。
那么小的一只,眼睛只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就会对他笑了,后来尤嘉一度嘲笑他幻觉了。
他真的看见了,那一瞬间热泪盈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就那么搁到了他的心尖上,这是他太太给他的礼物,饱含着爱与柔情。
他其实本并不想尤嘉再受孕。
第一胎生遥之和逸之的时候,尤嘉身子很笨重,小小的身子,本就看起来弱不禁风,一下子又是双胞胎,才五六个月,就跟快要生了似的,扛着大大的肚子走路,手一定要扶着腰,不然很快就会酸困,两个人走路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撑着她的腰身,间或替她揉一揉,那时候工作都推了,总觉得留她自己莫名有罪恶感。
他照顾她的起居,事无巨细地安排她的一切,从一点一滴的细微小事里觉察出莫大的幸福感出来,他对尤嘉很好,他自己都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很好,他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照顾她,呵护她。
可看着她在产房的时候,他还是有着深重的愧疚。
孕育一个小生命,一个母亲的辛苦是没经历过的人没办法想象的。
他看着她在产床上声嘶力竭地喊叫,发誓这种事,这辈子就这一次就够了。
尤嘉想给他生个女儿,或者说想让他开心,他喜欢小孩。
悯之是她给他的珍宝。
他珍而重之地接过来,花了二十年去细心养护。
付出爱,也获得安宁和幸福。
这一刻,他看宋易,满含挑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陆遥之和陆逸之刚刚拔完萝卜回来洗过手,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走了过来,一边擦手,一边踢了个凳子坐下来。
看着对面的宋易,忽然感慨这人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尽往虎须上捋。
陆季行先看了陆逸之一眼,问他,“你知道?”
他在悯之的学校教书,总不会一点儿也没听说过。
陆逸之只好点了点头。
他对宋易的感官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他是个危险分子,一方面有欣赏他某些特质,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让他远离自己的妹妹,但偶尔的直觉还是想冒险听之任之。
陆季行低“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大约是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的感觉。
陆遥之好似早就料到这一天似的,他起身去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递到父亲手里。
而宋易挺直了背坐着,像是被公开审判一样。
其他人各自忙着自己的,偶尔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来,监控着这边的动静。
悯之蹲在窗帘后,悄悄地窥探着,打算一有不对劲就冲上来死死抱住爸爸的腿,撒娇也好求饶也好,总之不能让他揍宋易。
被二哥哥揍了一遍,被大哥哥又揍了一遍,再被爸爸揍一遍,她都要磕头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