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郑充国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决定欺君罔上,对卫询隐瞒乐央重生的真相。 虽然之后,在护送鬼奇子去往长安的路上,他无数次的想要反悔放弃这个谎言,因为如此行事,实是有悖他从小到大所受的言传身教,和他赖以安身立命的人生准则。 他的父亲,虽只是个落魄小官,却最是敬仰那些春秋战国时的君子士人,便处处以君子之行来教养于他,而这等说谎隐瞒,谋夺他人之妻的举动显然不是什么君子所为的行止。 打从他牙牙学语时起,忠、孝、仁、义、礼、智、信这些君子的品行便已被他父亲深深根植于他心间。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等不忠不义,有失信诺之事。 他心中纠结,白日食难下咽,夜里难以成眠。可是纠结痛苦到最后一刻,他也仍旧没有改变心意,便是背信弃义,欺君罔上又如何? 原本乐央就是他郑充国的未婚妻,反是那卫询从中硬插了一杠,半路抢了他的未婚妻子,他如今这么做,不过是拨乱反正,一报还一报,得回本就属于他的妻子。 乐央的母亲是他父亲唯一的妹妹,兄妹二人感情极好,想着亲上加亲,便给他和乐央这对表兄妹打小定下了娃娃亲。 从他懂事时起,乐央在他眼中心上,除了是招人疼的小表妹外,更是将来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不用父亲叮嘱,他便晓得要尽心尽力的呵护照顾好表妹未婚妻,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统统捧到乐央面前去哄她开心。 可惜,他们父子越是喜欢乐央,他的母亲便越是对乐央不喜,因着当时父亲尚在,便不曾发作出来,等到七年前他父亲刚一去世,他母亲就按捺不住,想要退了他和乐央从小订下的这门亲事,逼得他以死相抗,才息了退亲的心思。 他娘见无法劝动儿子和许家退亲,等孝期一过,便接了个自家兄弟的女儿过来,逼着他一碗水端平,既然要娶个姑表亲的表妹亲上加亲,那就也得再讨个母舅家的表妹进门,这才公平。 郑充国一向是个孝子,被母亲又是绝食又是闹着要跳河,逼的没法子,只得去同乐央商量。 虽说当时订下婚约之时,并未约定他此生不可纳妾,只能守着乐央一人,可是乐央因见自家爹爹对娘亲一往情深,在娘亲活着的时候不纳妾,娘亲亡故后不续弦,便觉得一个夫君若是当真疼爱他的妻子,便该如她爹爹这样才是,便坚坚绝不肯同旁的女子共享一个夫君,直接同他明言,若他再另娶旁的女子,不管是表妹还是表姐,那她这辈子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再嫁给他。 这一边是生养了自己的亲娘,一边是心爱的表妹未婚妻,两边互不相让,郑充国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无奈之下,索性应征入了伍,自请去守卫边疆,暂时逃离长安些时日,免得再夹在中间,如那热锅上的烙饼一般,被两面煎熬。 他临去戍边前,特意去找乐央,让她无论如何也要等他回来,到那时,他会想法子说服母亲,只迎娶她一人进门做他的妻子。 他那时还眼瞎的暗中托付卫询,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替他照料好乐央,千万别让她被旁的小子惦记了去。 乐央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过清秀而已,可因为那双杏眼实在生得波光潋滟招人爱,不知是邻近多少儿郎的中意之人,他这一去三年,实是放心不下,便花了五百钱,特意请卫询吃了顿好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替自己看牢了乐央,别让她被那等起了歪心的少年郎给拐跑了。 哪知,等他戍边回来才知道,卫询这混账东西,竟是监守自盗,没让乐央被旁人拐走,而是自己亲自上阵,跟只抢食的恶狼一般,把他的未婚妻给叼到了自个的洞房里。 卫询这个臭不要脸的倒也没瞒他,不等他找上门去质问,便先背了捆荆条,主动上门来跟他负荆请罪,坦言是他使了些手段,动了手脚,让人误以为他在边关已战死沙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重承诺守信义的许氏父女觉得这门婚约已然失效,才会为乐央另择佳婿。 郑充国当时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可当他听到卫询给出为何行此不义之事的理由时,却是哑口难言,竟是无言以为。 “我卫某人之所以背信弃义,夺了表哥的未婚妻,除了我亦心悦乐央这一点私心外,更是不忍见乐央所托非人,嫁了个只知孝顺母亲,不知体恤妻子的夫君。” “乐央如今已经十四了,我朝律法规定女子年十三便须出嫁,若过了十五还不嫁人,每年便会罚钱六百,表哥因为母命难违,迟迟不能娶乐央过门,躲去边关一去就是三年,还让乐央要一直等你,可便是表哥回来了,难道就真能说服令堂只娶乐央一个妻子?便是表哥真能做到这一点,又如何能保证乐央嫁了你后,不会受到不喜她的婆母刁难搓磨?” “表哥若是当真心悦乐央,便当盼她平安喜乐、一世无忧才是,而不是硬凭着口头许下的婚约将她绑在自己身边。表哥固然同乐央是青梅竹马,可我更是同乐央一道长大,两小无猜。我卫询对乐央的心悦之情绝不会比表哥少上半分,实是不忍见自己心爱之人婚后过得不好,也不愿见表哥夹在中间为难,宁愿行此不义之事,将乐央娶到我身边,护她、疼她、宠她,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对不起表哥之处,只能叩首谢罪!” 卫询说完,竟一撩衣摆,双膝跪地,不顾自己皇曾孙的身份给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若是表哥还不解气,只管拿这些荆条将我打一顿便是,只要不打脸和男子要害之处,别的地方随意。” 郑充国手握荆条,举了半天,最终还是颓然地丢在了地上,说到底,是他没用,不能说服母亲接纳乐央做他的妻子,或许就像卫询说的那样,乐央嫁给卫询反倒比做他妻子要轻松喜乐许多。 毕竟这些年卫询待乐央的好他也全都看在眼里,先前还以为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如今才明白原来那层兄妹之情的表皮下裹着的,竟全都是男女之情。 这也难怪,乐央是那般温暖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任是何等样的男子同她朝夕相处,会不被她所吸引,进而日久生情,卫询又不是她的亲哥哥,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不会对她心动反倒匪夷所思。 于是,郑充国只得咽下心中的酸涩,只盼着卫询能给乐央一世的安康喜乐。 当大齐天子的宝座突然掉到卫询这个皇曾孙头上的时候,郑充国其实是不愿卫询去做这个皇帝的,倒不是嫉妒情敌成了天子,而是担心卫询一旦成了皇帝,即便想方设法立乐央为皇后,也是少不了要三宫六院,如何能再同乐央一生一世一双人? 再然后,乐央只当了两年的皇后,便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宫里。 那一刻,郑充国心中无比的痛悔,他后悔当初不该将乐央让给卫询,本以为卫询能给乐央他所不能给的,却哪里知道,正是因为嫁给了卫询这个皇曾孙,乐央最后竟连命都没了! 既然卫询这个傀儡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护不住,那他凭什么要告诉卫询乐央还魂后的真身是谁,好让卫询再祸害她一次吗? 不,这一次,他郑充国绝不会再傻乎乎的成人之美,他要让本属于他的未婚妻重新回到他身边,弥补上一次错过的遗憾。 想来天意也是如此,否则为何这样巧,于鬼奇子有恩的人是他郑充国,而不是卫询。对他的欺君罔上之举,鬼奇子也没说半个不字,乐呵呵的就答应了下来,可见便是这位老神仙也觉得乐央应当同他在一起才对。 可怜的郑表哥完全不知道那鬼奇子之所以毫无异议,便按他说的去做,纯粹是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就是去看好戏的,因为老神仙心里门儿清,这缘份落在谁头上,早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你怎么作都跑不了,不是你的,任你怎么瞎折腾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