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双烧得昏天暗地,一日十二时辰,几乎每时每刻都昏睡着,偶尔醒来,还是因为老神医要给她喂水和其他流质的食物,才将她拍醒的。 不过她偶尔迷迷糊糊时,倒是能察觉到自己躺在一辆狭小的车里,身下摇摇晃晃的,似乎一直在行进中。 有一次,霍成双被喂了水后,勉强打起精神来问道:“我们是回京去吗?” 老神医双眼一瞪,刚要说“你想得美”,但听到她虚弱到几乎是含在嘴里的声音,还是心软了,只是撇了撇嘴说:“咱们现在先脱离了危险再说,你安心睡吧。” 霍成双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只是轻声“哦”了一声,就又昏睡了过去。 老神医见状,又唉声叹气了一回。 他真是一时心软,救了个麻烦回来。 这小公主从小到大一定没受过这么大的罪,从襄京城到晋州数千里路,至少是被虐待了半个月。她额上这道伤失血过多,再加上连日来的饥寒交迫,应该早就到了极致了,能撑到碰到他的那日全凭意志。 现在一放松,身体的反应就全上来了。 老神医敢打赌,若不是碰到了他这个神医,这小公主就算没死,也非得落下终生的病根不可!换句话说,即便治好了也是个药罐子! 不过到了他手里,养上一年他保她就能恢复如初。 还有她脸上这两道伤口…… 老神医又唉声叹气起来。 那流氓皇帝一定不会放任他的小棉袄毁容的! 罢了罢了,这会儿自己不给她治,那流氓皇帝一定会天南地北地找他来治的。还不如他自觉一些,以后好少一些麻烦。大不了他将这些功劳一笔一笔地攒起来,以后狠狠地敲皇帝一笔! 可是想想,这两道伤口都至少半个月了,前面又处理不当,想要恢复到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也很麻烦啊! 干嘛手残救她呢…… 真是自作孽啊! 老神医哀嚎一声! * 霍成双从每时每刻昏睡,到一日可以醒来一两个时辰,花了差不多七日的时间。 但她此时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即使发现老神医根本没有把她送回襄京城的意思,她虽然无奈却也无法改变事实。 “回襄京城干嘛?又被那流氓关上四百三十一日?!”老神医哼哼道。 霍成双要不是没力气,真想跳起来反驳他,“我伯父是皇帝,大周王朝之主!才不是流氓!” 老神医还是哼哼,“没有那流氓可还有抓你的人呢!我才不去自寻死路。” 霍成双有些不信,质疑道:“我们都离开那个驿站了,还会有人追上来?你该不是为了不去襄京城才这么说的吧?” 老神医一甩长须,说道:“谨言慎行,有备无患!” 然后,他就将她关在车里,自个儿坐在外头驾车。任凭她在里头有一声没一声地喊,也不理会她。 霍成双原以为老神医只是危言耸听,却没想第二日晚上就验证了他的话。 这一日他们歇在一个破破旧旧的小客栈中——四面墙壁都是土坯的那种,然而这据说已经是他们落脚的小镇最好的客栈了! 颠簸了好几日,霍成双喝了些粥权作晚饭,就没了精神,便直接回房睡了,连脸上的药都是老神医在她睡梦中给她换的。 下一刻醒来,她先是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然后才被老神医摇醒。 外头是黑漆漆的天色,没有鸡鸣也没有霞光,显然天还没亮。 “怎么了?”霍成双打着哈欠,脑子还不大清楚。 老神医手指一指门口,随意道:“有贼人。” 霍成双吓了个灵醒,瞌睡虫瞬间跑得精光。 她定睛看去,只见狭窄的房门口,横躺着四个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半张脸的大汉,不知生死。边上还有四柄寒光凛冽的大刀。 皇伯父教过她,穿着夜行衣又蒙上半张脸,就一定不是做好事的! 不过,手无寸铁的老神医是怎么放倒他们的? “老神医,”霍成双拉拉他的衣袖,有点不可置信地指着房间里多出来的四个人,“这是你干的?” 老神医傲娇地哼了声,说道:“当然!哪儿像你,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霍成双气鼓鼓地说道:“我就算是猪,也是可爱粉嫩的小猪猪!你才是个老肥猪!” 老神医好一阵无语。 她果然像她那流氓皇帝伯父那样蛮不讲理,还够自恋自大! 他拍拍她,催促道:“快点起来,我们得趁现在人倒了赶紧走,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招。” 霍成双不敢大意,立刻爬起来穿衣裳又收拾东西。 等她再次爬上老神医的骡子车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色也白得难看。 霍成双一向有自知之明,她没有天真到以为之前半个月所受的伤会很快就好,但虚弱成这样也是始料未及。 她咬了咬牙,又心痛地摸了摸脸上的纱布。 虽然她很肯定,即使她脸上再多两道一样严重的伤疤,皇伯父也一定能找一个愿意娶她、还不敢亏待她的丈夫,就是没有丈夫皇伯父也会好好养她一辈子。 可她再怎么也是个女孩子啊! 哪儿有女孩子会希望自己破相的? 想到这里,霍成双轻轻撩开车帘,问外头的老神医道:“老神医,我的脸……你能治好吧?” 老神医一僵,好半响才视死如归地点点头。心里头再一次暗骂自己:叫你心软救她!救了还给她说实话! 霍成双高兴得快跳起来,伸手紧紧拽住老神医的衣角,兴奋地宣布道:“好!从今天起,我跟定您了!” 老神医一个激灵,差点儿栽下车去! 一个小女娃娃放话说跟定一个白头发老头子? 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诶! 老神医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究竟得罪了谁才这么害你?派人追杀你的人有哪些?” 霍成双早在囚车里时就不止一次地琢磨过这件事,便立刻说道:“可能是我继母!” “简王继妃?裴氏?” 霍成双颔首。“今年正月初一,我好不容易去了一趟简王府,就跟她女儿打了一架,还抓花了她的脸。后来因为有我皇伯父出面,事情不了了之。她没罚成我怀恨在心,初七那日还私底下威胁我,那样子就跟想吃了我似的。”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也许就是因为她抓破了霍琳儿的脸,裴继妃才恶毒地叫人毁了她的容。 老神医半响没法儿说出话来。 霍成双名头是公主,但她其实是简王原配所生的嫡女,合该是郡主的。只不过帝后怜惜她年幼失母,亲父继母不慈,那会儿皇后又刚刚流了一个已经成型的女胎,便将她抱进了宫当女儿养着。从此霍成双倒是把皇宫当成了她的家,说起简王府反倒用了“去”字,而不是“回”。 还有什么“她女儿”?那分明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还打架抓花了脸?说好的名门贵女呢? 老神医只能说,皇家真乱! 大约是老神医看着她的目光太诡异,霍成双梗着脖子道:“还不是霍琳儿嘴太坏!她说我就罢了,竟还埋汰上了皇伯父!” 所以你就上去抓花了她的脸?老神医心道,你干嘛还一口一个“皇伯父”啊,干脆直接叫爹算了,反正看你俩也跟亲生父女差不多了。 反而眼里尽只有女人、丝毫看不到儿女的简王,站在他们中间就像是多余的,根本不像霍成双的父亲。 * 一老一小驾着一辆平凡但在边关比较少见的骡子车,在天亮之后赶到了一个小镇外头。 霍成双到底精力不济,又在车里头昏睡了过去。 老神医寻了个没人的破庙,跳下车来,搬了些东西往自己头脸上捣鼓了一阵,等霍成双睡醒钻出骡子车时,就见到一个头发、胡须都黑白参半的布衣人站在面前。 她吓得差点儿一拳儿打出去! “等等!是我!”完全变了模样的老神医连连喝住她。 “老神医?”霍成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压惊,吓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上回小客栈里头我在你房里点了个迷烟,那些人只怕看轻了咱们是老弱妇孺,才轻易被我放倒了。下一回他们有了准备,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老神医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剪自己的胡子。 一边剪还一边直心疼他养了这么多年的长胡子。 霍成双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变装。 确实,老神医这白发白须的模样太显眼了,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所以,即便十一年前她才三四岁,也因他独特的模样将他记得牢牢的,直到长大了都没忘记。 她小时候就见过他每天保养他的白胡子,确实比她自己平常保养头发都精心,自然清楚要他剪掉胡子,他是真的痛心。 她有点内疚,终究他做伪装是为了甩开那些尾巴,说到底是为了她。 霍成双也不是不知感恩的,当下就狗腿地上前给他捶捶肩,谄媚道:“老神医,您辛苦了,我给您敲背。” 老神医刚舒服地哼了声,就听她又道:“这世上也就我皇伯父跟皇伯母享受过我的侍奉呢!您是第三个,怎么样?是不是很快活?” 老神医一噎。 可真会上杆子爬啊! 又一个像极了那个流氓皇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