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这么生的面孔,想来是第一次到闫楼吧?不过公子放心,我们这的姑娘啊各种类型的都有,总有一款适合你。”趁着这群姑娘团团将他围住之际,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急急往这边赶来。她的体态圆润丰满,语态间媚气十足。 叶草花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从他站在这里开始,便有一种莫名的触动,仿佛梦若浮生,旧日未歇。 还未等妇人再次开口挽留,悠悠的笛声开始绵延,穿过房屋瓦砾,绕过人声杂言,准确无误的来到叶草花的耳中。他的手脚突然不听使唤,缓缓步入这未知之地。 妇人看见他漫步向闫楼内走去,一时喜笑颜开,遣散了聚集在周围的姑娘。在他进入闫楼大门的一刻,脸色骤然垮下,大手一挥,关闭了闫楼的大门。 “公子可是寻着笛声而来的?”纱窗朦胧,叶草花寻声来到雅间内,蒙面的女子藏在百鸟朝凤的屏风后,曲终收拨最后一弦。 “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我想我应该是被妖法带过来的。”叶草花拿出腰间的盒子,同样是妖怪,没一点定力的妖魅已经完全被勾走了魂,幸好他及早封锁了盒子,不然根本想不到这位怀春少女会做出什么事来。 “妖法?”屏中少女嗤笑,“有缘可遇见听见,无缘自会错过。方才公子在楼外发呆时,我并没有摆动琴弦,可你已经在等琴音。命中注定你会听见琴声,何来妖法之说?” 说罢,她指尖动琴,唇齿微动,细声润语间,又是一曲《忧国叹》。 叶草花找到一处舒适的位置坐下,“看来姑娘有什么心事?” “相逢一曲肝肠断,引入久别琵琶行。公子能够得知我的心情,自然也感受到这曲中的情感。”屏中女子莞尔一笑,随机掀起屏风旁的纱帘。她走来姿态轻盈,面附轻纱,一颦一笑中饱含典雅贵气,却又不失活泼灵气,见叶草花目光冷冽,逗趣道:“公子这般看我,难不成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他置身于缥缈的幻影中,在探清来人的面容后,整个人坠入黝黑空荡的谷底,脸色骤然苍白。 叶草花不擅长唇枪舌战,更不擅长长居这胭脂飘满的柳巷之地,“姑娘若有事,不妨直言。”她故意将自己引入此地,自然是有原因,至于究竟是什么,琴音并不能替她完整的表达出来。 “汝当何所依,汝往何所盼?这是忧国叹中的一句,公子方才听过,应该能明白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她缓缓向叶草花走近,面部的纺纱随风落在他的肩上。待他回眸,女子一眼与其相撞,随后是长久的对视,“汝当何所依,汝往何所盼?” 叶草花整个人的神情一时有些放空。 你至今在依赖着什么,你往后该期待些什么? 眼前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在如此询问他时,竟然意外的选择沉默。 “为什么公子会来到此处?依小女子猜测,公子应该也是一种无依无望的处境。” “姑娘刚才说了‘也’字,似乎正处于这样的境地。”叶草花抚肩,将她的面纱归还。 “谢谢公子。”女子莞尔,微微鞠了一躬,“人与曲子自然有共鸣。我生来命贱,被父母抛弃在大街上,随后又被这里的妈妈捡来,自此生活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闫楼之中,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说完,她目光闪烁,仿佛泪眼婆娑,望着发怔的叶草花,“那公子你呢?你为何陷入琴音?” “我没有共鸣,不过单纯的听曲罢了。”他撤下目光,撒下平生第一个拙劣的谎言。 “听曲?”女子再次蒙上面纱,转身徐徐向屏风后走去,“既然如此,我就再赠公子一曲《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姑且做个留恋。” 木窗半掩着,仿佛一道被遗忘的入口,久别经年无人探寻,剩下一许暖风刺入,熏得游人醉。 “公子,可以回去了。”一曲做毕,女子起身作揖,似乎准备离去。 在她转身一瞬间,叶草花的全身突然不受自己控制,针刺般的疼痛不断消磨着他的理智。他很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但正是因为不是她,所以才有自欺欺人的理由。 他动了动唇,第一次的开口并未成功。待卿安起身,他才开始叫停,一字一顿,“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姓卿,单名一个安字。”语落,轻如羽絮般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口。 叶草花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有点酸痛。 “喂,放我出来。喂,你个冷血动物,放我出来。”他怀中的盒子突然剧烈的颤动起来,扯着嗓子大叫着,见他不准备打理自己,只好不留余地的砸向他的脑袋。 结果自然是,被他轻巧躲过,自己差点摔得粉身碎骨。 叶草花被这一声碰撞声惊醒,两指微抬,解了妖魅的灵术,自己悻悻的往闫楼中央走去。 妖魅不自觉哎哟两声,摸摸自己摔得老疼的屁股,大骂两声,“原来这个冷血动物还是个断袖,居然还和我喜欢的是一个类型的潇洒公子哥,我说呢,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往前数百步,闫楼后亭。 “好容易待见了一位客人,你竟然就免费弹了两首曲子,我给你吃给你住,不是为了让你的结交知音的,我是让你来挣钱的,你懂不懂?”妇人严声立下,正在训斥神游的卿安。 本来被训斥就是件很无聊的事,卿安趁妇人说的起劲,眼神向外四处探望,发现躲在假石后的叶草花,仿佛看见救星般,对他俏皮的眨了眨眼。 “我跟你说话,你望哪呢?”妇人寻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闯入内楼的叶草花,随后忙忙换了副表情,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不知来此地所谓何事?” 叶草花迎着两人的目光向前,“我刚才听见你正在训斥卿安姑娘?” “哎哟,公子你误会了。”妇人喜颜相迎,“我跟她闹着玩呢,卿安这个小丫头爱闹,我就随便说她两句,不碍事的,公子可千万别当真。” 他摸了摸袖口,方才经过楼前时看见了妖界的交易铜币,紧急间用灵术变出一袋来,理直气壮的交给妇人,“我来正是为了此事,卿安姑娘弹奏三曲,这是她应得的酬劳。” 妇人喜上眉梢,笑盈盈接过钱袋,抬头瞧了眼叶草花的眼色,一时顿悟,“卿安,你今晚应该没有客人吧?” “有啊,就是二桥边的王公子。” “没事,我替你打发了。今晚你就好好陪着这位公子,他愿听多少曲子,你就弹多少,明不明白,还有......” 妇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服侍规矩,卿安早已没耐性再听,看见同样神游的叶草花,无奈的勾唇,安慰似的一笑。 那一刻,卿安回神,似乎捕捉到叶草花嘴角的笑意。 “大哥,你是有任务在身的,你现在还想的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吗?你还准备在这酒色之地待一个晚上,你怎么想的?”妖魅好不容易出了盒子,看见叶草花这幅样貌便更觉气愤,完整的领略了一番玩物丧志的威力。 “信我已经送到,如果还有消息要禀告给赵仪,交给你同样可以。”他打开房门,已经准备好离去。 “哼。”见他身影散去,妖魅在原地哼哼,“都说赵仪看人的眼光独到,怎么偏偏会选择这么一个自私自利又毫无作为的人。” 即便用他的身份来镇压,那也顶多成为无用的摆设品。 妖魅抬头看着今日的月光,殷红的血色弥漫,覆盖了以往的皎洁。猛然间,她心跳骤然加快。 红月始出,妖生,明灭。 怪不得,她会误入这迷踪之地。 气氛有些微妙。卿安弹奏完一曲红颜叹,正准备询问下一首弹什么,抬头一看,却发现叶草花已经坐在那眯眼小憩,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做。 “公子,醒醒,公子。” 叶草花缓缓睁开眼睛,就在方才的几分钟里,他做了这辈子最美的一个美梦。琴声入耳,梦里的女子正在对他微笑,曲终人散,睁眼时,人已模糊在天边。 “卿安姑娘。”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低落,“姑娘为何这么着急将我唤醒?” 卿安四周探探,确定那妇人此刻不在周围,“我当然是逃跑啊,如果你是我,会一直本本分分的待在这座牢狱之中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呆滞,你还真想我给你弹一晚上琴啊?我手会断的好不好?” 见他还是不动,卿安索性上了手,一把将他拉出房门,“公子要帮就帮到底,替我在这弹弹琴,如果你心情好的话,最好是弹一晚上,这样妈妈明日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他听完这话,反手握住她的胳膊。虽然时间在这一瞬逝去的不过尔尔,但他却似乎已经想好了一切。 眼前之人必须出逃,带着自己自由的余生,也带着那份莫名的祈愿。 “你真的能逃走?真的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卿安被这话问的糊涂,“我都还没逃走,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走吧,我会替你瞒着。”叶草花上前摸琴,已经在脑中回想乐谱。 “那我先在此多谢公子。”卿安俯身道谢,暗夜袭来之际,随月光一同隐匿。 他指尖抚弦,隐隐有些记忆涌上心头。 【草花,我弹得怎么样?】 【主人第一次弹,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你说点谎夸夸我会死啊?】 【主人选曲子的眼光很是独特。】 【好了好了,我不要你夸了。不过你说这首曲子,它出自凡间,是东皇大帝丧国时所做的最后一曲,叫做忧国叹,里面有一句词,好像是什么,汝当何所依,汝往何所盼,让我觉得十分的凄惨。】 【主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我,都是无所依,无所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