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芷原本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这下见顾二郎如此,她反而好似有了台阶,瞪着他,先反咬一口:“我还没问你一个会同馆的主事,每每分明可以使下面的人来传话,却总要亲自往我这里跑……说吧,你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胆敢撒谎,看本将军今日不剁了你!”
“我……”顾二郎脸色几变:“我总不能成日闷在馆中吧……做事尽心怎么还成错处了!”
康芷才不管他话中真假。
康芷盯着眼前的人看,脑海里快速地权衡了一遍。
首先她自问,自己需要成家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
并非人人都必须成家不可,荠菜大姐那样也很潇洒,可康芷很喜欢自己,她想有自己的后代,最好能生个女儿,她会将自己幼时未曾得到的统统补偿给她的孩子,然后教会那个孩子和她一样厉害勇敢,效忠追随陛下和陛下的孩子。
她已年过二十了,天下也已经太平,正是成家的好时候。
既然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她要找个怎样的人成家?
钱?权?身份?本领?她自己都有。
若再找个样貌普通的,那她图什么?
至于更深层的东西,人品德行这这那那,统统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她康阿妮只喜欢真的东西,至少长得好看是装不出来的,这一点保真。
其实写那封回信时,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正是眼前这张脸。
肤浅就肤浅了,肤浅的快乐不是活着的必需品,但人活着大多数的快乐似乎都是靠这些不必需的东西堆砌出来的。
她已过了求存的阶段,也是时候可以肤浅一下了。
康芷心一横,单手握着未出鞘的刀,压住椅中试图想要逃走的顾二郎。
顾二郎快哭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康芷正要说话,堂外隐隐响起石老夫人那响亮热情的声音:“……瞅瞅这将军府多气派啊!”
康芷立时将顾二郎从椅中拽起来,小声威胁:“……在我身边站好了,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休要乱说话,不然揍你!”
顾二郎一头雾水满心控诉,手上却还是习惯性地整理起了自己的衣袍发髻。
一行人很快被请进了堂中,月氏一见着女儿便欣喜地红了眼圈。
石雯的目光则第一时间锁定住了顾二郎——康阿妮她还真有啊?
顾二郎在康芷的威胁提示下抬手施礼,笑容被迫灿烂。
“……阿妮,这位是?”月氏擦着泪,适时开口询问。
顾二郎正要自报官职身份,只听康芷简单粗暴地说:“这是我阿娘,喊阿娘啊。”
顾二郎:“?!”
这……
顾二郎的脸色稍微扭曲了一下,康芷负在身后的手握着刀,宽大衣袍遮掩下,那刀鞘威胁地抵住了顾二郎的腰。
顾二郎心中惊恐:“啊……”
下一瞬,强行扯出标准笑容,放轻声音:“——娘。”
晚间,回到家中的顾二郎,扑跪在母亲膝前哭喊:“……阿娘啊!”
“您可不能不管儿子死活,儿子怎能做那康阿妮的赘婿呢!”
“……”
顾家夫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背,柔声宽慰了一番,见儿子根本听不进去半分,唯有无奈叹道:“……康将军是天子心腹呀,胳膊哪儿能拗得过大腿?”
“咱们顾家也算是有从龙之功的!”顾二郎道:“……儿子这便上书去京城,向圣上告她一状!”
顾二郎话音未落,头上忽然挨了一巴掌。
顾二郎一手捂着头,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他那一贯有柔淑之名的母亲。
“再给我装呢?”顾家夫人一改方才的温和颜色,瞪着儿子:“你一把年纪不愿议亲,不就是中意人家康将军却不敢说?又怕又专往人家跟前凑!这回人家给了你台阶,你还给我装个没完了!”
打小她就看出来了,她这次子骨子里生得一副贱性子,就喜欢能欺负他的,遇上了那位康姓小妮子,可算是对上他的脾性了!
做娘的本不想戳穿,可偏偏他装了又装,得了便宜卖乖,叫人看得心烦!
顾家夫人甩着打疼的手,顾二郎嘴角一抖,觉得面前的母亲很陌生……果然,江都这愈发强劲的悍妇之风,到底还是刮进了他们顾家的大门吗?
顾二郎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父亲,只见父亲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与他道:“行了,家里人多,也不指望你来传宗接代……”
顾修很务实地道:“你若进了参军府,咱们顾家在江都的腰杆儿也能更硬实些。”
反正他长子成家早,如今他孙子都有了。
他这次子原本不甚成器,能有这么个用途,也算是祖坟冒烟了。
是以顾修很看得开地冲次子摆摆手:“放心去吧,跟人家好好过日子。”
顾二郎抽噎了一下:“可儿子乃世家子弟,怎能与人做赘婿呢?且那康阿妮跋扈狠辣……”
顾家夫人打断儿子的话:“所以才要你赘过去啊,否则咱们家中怎么消受得了?”
让康参军做上门儿媳,这想一想就很大胆。
顾家夫人承认自己如今胆子变大了,但远远还没大到这种地步。
稍一想到儿媳侍疾这茬,一旦将儿媳的脸换上康阿妮的,顾家夫人立即就会拥有被人捏着鼻子灌药的窒息体验。
灌药只怕还是轻的,只怕这儿媳没耐性,侍奉不了两天就要火急火燎地让人将她这费事的老壳子给抬下去埋了干净。
赘吧,赘了好,眼不见心不慌。
反正她儿好这口,可谓两全其美。
于是,常化三年,秋九月里,新郎官顾二郎一身大红喜服坐在马背上,在一片吹吹打打中,被顾家人送进了明威将军府。
同一日,一支春日里出海的江都船队归来靠岸,船上正吆喝着下着货,并接受着市舶司官员差役们的查验清点。
黄鱼从其中一艘大船二楼上走下来,踩着甲板,指挥着船工们小心搬挪。
当年,江都刚启用市舶司时,黄鱼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