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前街,怡香院。
二楼长廊尽头,有一雅间。
此处比起其他雅间更为华贵,陈设皆是难寻的宝物。更不同寻常的是,仔细瞧那墙壁,竟有一丈厚,外人哪怕是耳贴墙壁,也听不到里面的蚊虫声。
沈聿宁身披一件松垮的银白色宽袍,正懒洋洋地半倚在雅室的小塌上,塌旁散落着一身玄色劲装,显然是刚刚换下。此刻,手腕上的刀痕深可见骨,看着触目惊心,旁边的唐之遥正弯着腰给他上药。
“这一刀割得不轻,恐怕要留疤,你算是破相了。”唐之遥语气夸张,话里却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和沈聿宁相识多年,除了初见沈聿宁时他伤得半死不活,后来便再也没见有人能伤得了他。如今却破天荒地被人割了一刀,索性不是重伤,他也乐得调侃一番。
“嗯。”沈聿宁不以为意。
唐之遥见沈聿宁又是一副活死人的表情,摇头微叹:“话说回来,袁显之那几个兵,怎么还需要你这金尊玉贵的七皇子亲自对付?再说了,你手上既有镇远侯府印鉴,那些兵见了,不都应该立刻放下武器,唯你马首是瞻,怎的还能伤到你?
沈聿宁无言以对。
见沈聿宁不开口,唐之遥转向旁边的钩月:“他不说,你来说。钩月,你家主子这是被谁割的?我可得带二两酒去感谢感谢这尊菩萨。”
钩月强忍笑意,肃然回禀:“主子手上虽有印鉴,却无袁显之亲笔手书。袁显之那支军队主力虽大都认了印鉴,但几个将领却是些认人的主。主子软硬兼施,这才拿下这支军队并入玄府军。手上的伤乃是和几个将领歃血为盟时自己割的,并非别人伤的。”
唐之遥却没有丝毫窘迫,反而一脸古怪看着沈聿宁:“你也太较真了,怎么还玩起歃血为盟这一套了?”
沈聿宁不耐开口:“虽是袁显之的旧部,可人家现在既然选择跟了你,总得付出些诚意。索性这支军队都是袁显之四处组织起来的,并非亲军,平日里又是将他们放在庄子里耕田,军心早已经散了。如今我接手,倒是个好时机。”
“此事你派崔信出面不就好了?以前你不都在暗处躲懒?现在年纪大了,做事反而开始亲力亲为了。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你可有的受。”唐之遥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崔信有自己的事要做。还有,我可不怕皇帝那老匹夫,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沈聿宁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显然是对唐之遥的话不甚在意。
“你不怕皇帝我信,可崔信这事儿,你打量着蒙我呢?崔信一向把你交代的事情放在首位,能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越过你的头上?”唐之遥满脸写着不相信。
“家务事。”沈聿宁惜字如金。
唐之遥一噎,没再逗他,只是眼神在沈聿宁身上扫了一圈:“还有哪里伤着了?没事我可走了,还有一堆草药等着我料理。不是我说,杀鸡焉用牛刀,以后这点小伤别叫我,再有下次,我高低得收你点诊金。”
立在旁边的钩月脸上神情精彩,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明明是唐之遥自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如今见了主子,却又故作骄矜,说些好面子的话。这点倒是和自家主子如出一辙,怪不得能成狐朋狗友。
沈聿宁原本就不太开怀,又被唐之遥啰嗦了一番,脸色更冷:“没事了。”
唐之遥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聿宁,似乎是确定他没事了,收拾好东西,嘀咕了一句“看你这张臭脸一次我就要少活三年”。
转眼间,他背上药箱,一溜烟就出了门。
待唐之遥走后,钩月正了正神色,朝沈聿宁弓身作揖:“主子,袁显之那支军队马上就要从青阳峰转移。虽说之前印鉴失窃不易引起袁显之怀疑,可如今军队转移这么大的动作,只怕很快会被察觉。若打草惊蛇,恐怕不善。”
“京郊怀林离青阳峰,也不过二十里距离吧。”沈聿宁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钩月微愣:“正是,可此事和怀林有何联系?”
沈聿宁黑眸蒙上一层冷意,可嘴角却微微勾起:“那就无需我们操心了,自有人善后。”
……
转眼间,已到了霍祈与崔信约定的时间,这一日,也是霍羡归期。
天还未亮,霍祈便避开府中耳目,携雀离驾车出门。聆风和听雨则是驻留祈居,为她遮掩。一方面,若是让霍炽察觉到她的行踪,只怕打草惊蛇。再者,让霍如海和汪琴知道她偷跑出府,也难免惹得他们担忧。
因此,除了两个丫鬟,阖府众人皆以为大小姐身子不爽,所以闭门谢客,在祈居静养。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霍祈自觉和雀离熟悉了不少。一开始,雀离要么巴巴望着她不说话,要么就是直接无视她,这两日倒也会回上那么几句话。今日怀林之行必然凶险,虽有崔信那支兵护佑,可她毕竟孤身一人,万一路上碰到什么事,身边还得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马车上,雀离的表情不复前几日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沉静,可谓是判若两人。他望向霍祈:“我们这是去哪?”
“京郊怀林。”
霍祈紧张地盯防着马车前方,雀离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现在似乎很焦虑。”
闻言,霍祈猝然回头,强颜一笑,兀自转移话题:“我的脸可是一直背对着你,你又怎能看出我焦虑?这儿风景独好,你要过来瞧瞧吗?”
“我不是看你的表情,我是听你的气息。你的气息,很紊乱。”雀离的蓝眸泛起异彩,语气笃定。
霍祈:“……”
有时候,霍祈真觉得雀离是个怪胎,她虽早知雀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却没想到他能听到如此微弱的呼吸声。身旁有个耳聪目明的下属固然好,可她却不喜欢雀离将这股聪明劲儿用到她身上,毕竟,轻易被人看穿内心,总归是让人不太舒坦。
雀离却是一刻不停歇地说:“去那儿干什么?”他脸上写满了天真。
“去杀人。”
霍祈起了点微弱的报复心,故意恐吓雀离。
谁料,雀离却只是点了点头,一脸了然:
“哦,那便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