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也是个膏粱纨绔之徒。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不投机,钟溪元也不想多多停留,迎着霞光,径自出了去。
光影穿过大块的灰石砖地面,秦钟立刻随意的将论语一丢,朝着钟溪元离去的方向,不忿的翘了翘嘴角,哼着鼻息,觉得不爽快,又扬了扬下颚,如此方才舒畅了几分。
钟溪元顺着廊檐而下,清风仰面,纶着逍遥巾,两条剑带扬起,袖袍舞动之间身姿飒然。
沿着台阶,踩着遍地堆积的香黄桂花,泥土渗着香气,此刻半闭目养神的秦业就在这黄花之间,钟溪元理了理衣襟,恭声作揖:
“秦世伯!”
“嗯……要回去了?”
秦业缓缓睁开苍灰的双眼,半偏着头,沧桑的应了一声,见钟溪元侍立在一旁,他搭着竹椅就想要起身。
“哎,世伯何须如此,折煞我也!”
秦业是个厚道人,与他相比,自己到是有些自惭形秽,瞧着尾翘的竹椅,钟溪元忙虚托着秦业的臂肘,避免其跌倒,惊虚道。
“哈哈,理所应当,今日刚好我还有些话要同你讲。”
“这人老了,也要活动活动筋骨,躺着也伤身,这可不好。”秦业精神矍铄的瞧着腰椎,搭着他,眼睛眯成细缝,笑呵呵的。
起身后,竹椅吱吱呀呀的轻晃,还在那摇摆不停,秦业眉眼翕动,拎了拎衣袖,拍着他的胳膊,慈目笑道:“钟儿真是麻烦你了!”
“应该的......”
钟溪元下颚轻轻晃动,脸颊无奈扯着嘴角,他好像要离开回家休息,面上仍然和气的拱手。
乡试结束,如今恰好在京中无事可做,所以应承了下来。
“溪元,恰巧钟儿姐姐接他去那府里玩几日,你也好歇息几日!”秦业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
闻听这话,钟溪元眉梢轻掀,双唇微挑,顿时心潮澎湃起来,久旱逢甘露莫过于此,但是碍于礼教当前,又不得眉飞色舞,让秦业小觑,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让身心放松。
休假了,休假了!
谁懂他的兴奋!
紧攥着双手,良久见秦业没了下文,以为就此结束,想要赶紧离去痛快的撕去这碍人的仪态行举,便望了过去想要请辞,然后就见秦业略显浑浊的目中好似精光一闪,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古黄色信函。
“世伯,这是?”
此刻拿出,不用想也知道与他相关,在钟溪元不解的轻疑中,秦业按住他不耐,笑呵呵的道:
“我知你家境不易,你又喊我一声世伯,若是不帮衬一二,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神京大,居不易,人情交际之间,钱财靡费必有难处。昔日不过是借书之恩,如今你教导钟儿又不愿收些束脩,可若无银钱接济,往后读书立业两误,老夫岂不成了罪人!”
“呵呵,世伯说笑了......”
钟溪元眼角半垂,嘴角一扯。
这话说的他都有些汗颜,心中无奈的给自己抹了一把汗,因为此事本就是他心思市侩。
其实也不是他不要秦家的束脩,本来他就挺缺钱的。
可实在秦业家中条件不是很好,所以给的并不多,在这个世道还不如不要,若以此充名,还能在士林间混个好名声。
“诶,玩笑是玩笑,但事况如此,索性老夫还有几分薄面,此乃荣国府政公所写手书,他礼贤下士,素来有济弱扶危之举,我今早与他只是有所提及,便立刻亲自相邀下帖,古之仁风,大抵如此,这可是莫大的福缘,快快拿去,可莫要矫情做小儿女之态。”
“这......”
瞧着秦业眼疾手快的,丝毫不见老态的瞬间就给他塞进斜领的怀中。
盛情如此,万难推却!
钟溪元怔怔地看着这个两鬓早已泛白的老人,也没想到他还对自己有这般筹划,这份书函的人情重若千金,远非一般。
对于此刻出身贫寒的他来说,一步登天,也大概就是如此。
这世道,太难太难!
如今虽早已是秀才,家中因为他又减了赋税,但仅有的几亩薄田也才够父母口腹,与他读书尚无一丝一缕的帮助。本想中了举人,赚些银钱回乡置地,赋税因为举人身份一免,老老实实的做个小地主,再于公门做个小官幕僚之类的混混。
如此,一生也是舒舒服服!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在乡试作卷时,由于“玄”字未缺笔避讳当今圣上,文章虽不中解元,可评上经魁却是绰绰有余,又在文苑中的一番争论后,还是作废。
乡试三年一次,如今科举一路暂时停滞,他便有了在京中挣钱谋生的打算。
未曾想,秦业就要介绍一番。
凝眉思忖,沉吟半响。
若是借力荣宁二府,趁势而上,这于他而言一条是极佳且轻松的入仕之路,只要稳住官声,最后未必不能抽身而出。
如此虽有损阴德,可这世道若不思危思退,保证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况且这几年还不到贾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鼎峰,这期间斡旋的操作空间极大。
秦业对于眼前的少年郎这般举动却是暗自称赞,旁人若是有了这封书函,早已喜形于色,说不得纳首便拜。
这几乎是一条青云之路,能不为名利所轻动,实为难得。
其实这几日钟溪元心中对于日后挣钱营生也有了定计,但人心难测,颇有些不好实施。
可秦业这份助力,能省却他不少弯路,尤其是他一介白衣的身份想要出头,思量再三,立即便颔首作揖,谢问道:“多谢世伯惦念,不知世伯何以教我!”
秦业一幅了然于胸的表情,到底是少年郎,若真是拒绝,他到是会看轻几分,毕竟独善其身,不愿和光同尘的涉入官场之人,未必能活的长久,遂抚须笑叹几句:
“具体之事等你过府一叙自然知晓,老夫也只能帮你到这,其余如何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世伯之恩,溪元谨记!”
钟溪元嘴角隽着淡笑,微微一礼,双眸中掠过一抹明亮。
以他的身份,他心中对于宁荣二府还是十分向往的,说是没有,那都是骗人的,更逞论其中的各色女儿家,谁人不心动?
但他也知道,基本是见不着的!
可若是以他的能力奋斗,想入这座府邸,大概也需要等他破败之后也才有机会。
寒风冷面,与秦业又是一阵寒暄。
天色朦胧,似有大雨倾盆,他也不能多多逗留致谢,紧了紧衣袍,再次一礼,出了门,迎着香气秋意,心中不觉得畅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