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境是我们安全局的术士以法术的力量结合你的记忆,在你的意识内部构建出来的虚拟时空,目的是治疗你的心理疾病而我之所以会在你的梦境里,则是为了监视梦境的运行情况,一旦梦境的走势出现误差,就要负起责任拨乱反正。”青鸟解释道,“在你进入梦境之后,你的人格会重置到尚未产生心理疾病的阶段。就好像是做了一次外科手术,你的心理疾病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切割分离。”
她补充,“但人格是相当复杂的东西,即使想要仅仅切除心理疾病的部分,也会产生诸多连锁反应,或许可以将这种情况形容为拔出萝卜带出泥吧总而言之,你在这个过程中也丧失了诸多记忆。”
“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无法记起来。”我承认道。
“人在忘记一些事情之后,大脑有时会擅自填补空白。就好像很多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发挥想象力,对过去的记忆增加一些不存在的细节,与其他人的回忆发生冲突,这是大脑对变得稀薄的回忆所做的填补处理。而这种现象也十分显著地发生在了你的身上。”她说,“但这不是坏的倾向。相反,这是好的倾向。就好像身体凭借自己的再生力慢慢地恢复手术的创口和失去的血液一样,你的人格也在梦境这一环境下,以这种自我填补的方式,逐渐地从病态恢复到健康。”
“但是”我接了下去,“你说,梦境失控了。”
“没错,这是出乎预料的事态。”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有人以未知的方法,从外界强行骇入了这个梦境,并且在梦境中植入了恶性因子。这使得本来和平的梦境化为了危险而又恐怖的噩梦,而作为恐怖之化身的就是你非常熟悉的那个家伙。”
“魔人。”我念道,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道杀死自己三次的身影。
“每到晚上,你就会无意识地游荡到无名山上而每到山上,你就会被魔人发现、杀害。”她说,“尽管我之前有阻止过你,但即使用法术将你的身体束缚住,也依然无法阻止你前往无名山。我也有挑战过魔人,而魔人却是不死之身后来也有尝试过先将其封印起来,再思考如何杀死他,却终究力有未逮。而更加糟糕的是,魔人这一存在,成为了你在这个梦境里的镣铐。简单地说,如果你想要从这个梦境里清醒过来,就必须先将魔人杀死才行。”
“是谁骇入了我的梦境?”我问,“是任塞?”
“任塞是指用那个失踪幼女的角色参与梦境的外来者吗?她确实有着很深的嫌疑,所以我一直设法在梦境里搜寻她。”她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最初和你见面的时候,我不是说过自己在调查幼女失踪事件吗?其实就是在寻找这个外来者。”
“你知道她的现实身份吗?”
“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她摇头,“我认为对你梦境植入恶性因子的人,应该是安全局的某个内鬼。虽然不知道这个内鬼对你动手的动机,但如果想要对身在安全局接受治疗的你动手,就必须先混入安全局才行。”
她的推理也适用于任塞,后者大概也是身处于那个所谓的安全局的某个人。但如果任塞和青鸟站在同一阵营里,就没必要对青鸟采取回避态度。除非她就是那个内鬼,那个把我的梦境化为噩梦的始作俑者。
不过如果是这样,任塞就没必要对我提供那些信息。按照青鸟提供的线索,始作俑者的目的多半是破坏我在梦境里的心理治疗吧,所以这个梦境如今的局面应当是他乐见其成的,而任塞做的却是打破现状的努力。
那么换个思考角度吧,如果青鸟才是始作俑者,而现在是在贼喊捉贼呢?
那也不可能,就连任塞也承认青鸟对我的善意和牺牲,我个人也无法想象青鸟会陷害于我。
始作俑者是不在这里的第四方吗?
感觉脑浆都要变浑了。其实我从感情上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活在梦里,心里无论如何都在抗拒这种荒唐的结论。
“为什么你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这里是梦呢?”我问。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自然情况下,做梦者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快要醒来了。而现在你却因为外力无法醒来。”她回答,“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你在做梦,我不知道梦境会发生什么未知的变化。”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我无法醒来,也不影响你离开梦境吧?事实上任塞就先离开了。”我说,“有没有办法从外部唤醒我呢?”
她反问:“在梦境治疗的途中唤醒你,治疗会失败,这样也没关系吗?”
“现在已经不是治疗不治疗的问题了吧。”我说。
她语出惊人道:“即使梦里的你消失了也没关系吗?”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在这么问,但我已经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以前也偶尔会做变成另一个人的梦吧,但在醒来以后,梦里的自我认知就会消失,你会重新做回现实中的自己。”她说,“但是,你真的了解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吗?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对此一无所知的你醒来后真的还能够继续维持自己吗?”
对于她的提问,我想了想,决定这么回答,“就算无法维持又如何呢?”
“什么?”她愣住了。
“我也不是很懂梦与心理学什么的,但做梦我又不是第一次。确实,我有时会做变成另一个人的梦,甚至可能会梦见自己变成动物什么的,但难道每当我做一次这种梦,我本来的人格就会死亡,又在梦里生出新的人格来,然后在醒来之后梦里的人格就死亡,现实中的人格就凭空复活?应该不是那样吧。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只是暂时地被一些幻象和错觉蒙蔽了正常的思维而已。”我这么对她说,“我确实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但无论是在这里的我、还是在现实中的我,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我。我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我这么说,应当没有错误吧?”
“没有错误。”她说完后便沉默了。
这种奇怪的态度令我疑惑。刚才也好现在也罢,她似乎不希望我醒过来。为什么?
是因为现实中的我患有的心理疾病吗?她说那是我在经历隐秘事件之后患上的。这个所谓的隐秘事件,应该就是我所想的超常事件吧。那个心理疾病是指什么强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吗?如果说我对此事毫无忌讳,那肯定是谎言。但是,我没有就此沉浸在梦乡里的意思。
我愈发难以忍受自己记忆里的空白和虚假感了。就像是她所说的,如果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自己快要醒来了。现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而这种清醒却无法使我回忆起真正的自己,反倒是梦里的自己在意识里愈发破碎和虚无。
我无法想起自己最近这些年交过什么朋友、有过什么生活,明明有那么多空白的地方,自己之前却总是想当然地以为那里有什么。如今终于意识到要去注视,却什么都注视不到。只有刺眼的虚无,令我搞不懂自己是个什么东西。